《青头秧鸡》

呆呆 · 发表于 2015-11-10 17:20:55

《青头秧鸡》
　　----湖州濒危物种纪略之一

　　弁山神项羽领百余精骑，由德胜门北上时
　　那一只白羽毛的喜鹊，还栖在太湖边的一株朴树上
　　听太湖的涛声。

　　夜夜向吴地，献上软腰肢的女子
　　此物种便应运而生。此后两千年间，它迅速进化，得以壮大
　　生得皮红筋错
　　腰间别一柄短刀，招摇过市。在破落的屋子里

　　偶尔也会想起北方。那一只巨足鼎盛满
　　的红雨
　　和一个王。它的魂魄四分五裂，依旧高贵。如此，贩夫走卒，农人酒倌
　　在湖州杨家埠，方圆百十里之内，二三十年前

　　或有穿喇叭裤，单手骑自行车
　　看见姑娘便尖起嘴唇撮出一声长啸的，便是此物种的后代
　　你若是到了此地，遇见身形瘦长，低首握一只手机，匆匆如纸片
　　由村东飘往村西的那些个活物
　　曰：细秧鸡
　　亦也是此物种之繁衍也

　　注：青头秧鸡。湖州话，是年轻人，毛头小子的意思，褒义。

　　《蚕心》
　　--湖州濒危物种纪略之二

　　东经120度，北纬30度
　　这里的鹭鸟有灰白二色，河网密布
　　春夏交界之际。从萍洲官渡坐船顺流而下，过旧馆，三里桥

　　八里店粉桃刚谢了
　　倘使你看到。劝山圩的老柳和塘西甸的榆树
　　毗山晚钟的声音将将到达
　　小镇上。青年们聚在露天台球桌。白炽灯摇晃，一个老女人

　　咳嗽着走出自己的阴影
　　一里桥
　　二里桥
　　一直到七里桥
　　浑浊的河水，把一个混乱的黄昏，冲成一座城市

　　到处都是秘密：蚕心。蚕心。老女人的咳嗽，婚礼和葬礼上的神秘来宾
　　面白唇红的佳人，一直活着。一直在途中
　　在雨天
　　在灰屋檐下。滴着水
　　滴入水缸，天青月白；滴入阶下，来世浑浊，心尖野葛生

　　注：蚕心，湖州话。少女美丽的意思。

　　《头精犬》
　　--湖州濒危物种纪略之三

　　此犬寄生人间多少年
　　尚不得而知。幼年时常听好友提及
　　胆颤不已
　　皆曰凶猛异常。洪水不及之，野兽不及之

　　常常于迅雷不及掩耳势
　　受其毒害
　　至此战战兢兢，夜也不能寐
　　吾嗤笑：胆小者，不伏人间尔！吾刚上村中私塾时

　　邻居小姐姐帮我誊抄作业
　　不小心，被父亲入门撞见。顿然间，直觉阴风扑面，一记闷雷炸然而响
　　遂两耳轰鸣
　　天昏昏而地暗。泥沙俱下，眼泪和鼻涕瞬间爬满整张面孔

　　后颈皮肤被拎起。。。。。眼皮能撑开时
　　发现自己被丢弃在村外桑林
　　四野无人。唯虫鸣宽阔，静水流深；白霜翩跹，魑魅魍魉，竟已离人间远矣
　　终真正得见此物存于世上
　　乃出自老父之拳也。遂谨之慎之
　　心中默念：西天王母，各路神仙，快来救小儿哉！

　　注：头精犬，湖州话。音自“头颈拳”，乃长辈教训顽劣小辈之绝招，现基本已失传，特记之。

　　《乌干蓝鲸》
　　--湖州濒危物种纪略之四

　　天启元朝78年初秋。再过几日就到猎渔季了
　　我照例去小梅口的酒寮
　　打两角黄酒

　　那一日。湖水苍黄，苇叶凋敝
　　微风咸涩不安
　　带着几丝病秋的血气扑面而来

　　想起家中满脸雀斑的丑婆娘
　　和头上仅有几根黄毛的野丫头
　　遂折身入店

　　又加了一角酒
　　西山。犹如一叶竹笠，漂浮于水面之上
　　而在昨夜。我还施展轻功，连夜奔袭200余里

　　翻过松江县县衙后院。摘一株刚刚盛开的菊：白雪惊鸿
　　只是为了让江湖第一美人“红袖”
　　隔着竹帘
　　朝我裣衽一礼。其时，暗香幽浮，船头月光白
　　其时。
　　我亦刚在白雀庵倒空耳内浊水，正在细数木鱼上有几丝裂纹
　　好音法师双指点住我玄关，轻轻呵斥：咻。咻。孽障，孽障啊

　　注：“乌干蓝鲸”。湖州话，指活得潦草，不如意，不得志，种种不。种种想。种种不得。

　　《棕桑》
　　---湖州濒危物种纪略之五

　　圈养在莲花庄后院的大白鹅
　　最喜欢把蛋下在
　　池塘边的红蓼丛中。红蓼是劝人回头的草

　　可是没有一枝红蓼能活过深秋
　　当苕溪边的苇花
　　顶着一缕夕照，飘然落于案上时

　　我深知：事物美丽，亦不过是片刻抬眼
　　此时推窗。悬铃木正在落叶，小巷中。人间烟火

　　如光阴明灭：包子铺，药材铺，寿衣铺。让人想起梨花之殇
　　无端之殇
　　已醉死于一盅醇酒
　　啊。善酿之人，滚烫的粟米，辗转于归途的流水
　　我的外祖母
　　正在打开估衣铺的店门：那时节，人间装水的器皿，皆是由木片箍成

　　注：棕桑。湖州话，婉转而甜蜜的骂人之语。多用于亲人，夫妻或情人间。呆呆翻译：离人心上一点秋

　　《獠狲》
　　---湖州濒危物种纪略之六

　　星空并不远。尤其是夏季
　　当树木高大到，能捉住山顶微风的时候

　　我听从星光。蛙鸣。和露水
　　一路往西
　　河道中
　　载满水泥和黄沙的机帆船顺流东去
　　撞碎身后灯火
　　我奔过几座村庄，数座亭子

　　我的脚步。让它们化为灰雀，翅膀跌入荒草
　　我似乎闻到西塞山山脚下
　　狗尾草
　　清苦的气息。而在桃树静静沉睡的渡口

　　穿唐服的青年刚从宿醉中醒来
　　正要唤来船家
　　打算渡河：山间野寺，月色缭乱。一个妙人儿
　　她全身通透
　　唯有牙齿，还留着人间的一滴雨露

　　注：獠狲。湖州话，指不靠谱系动物。失传中。呆呆翻译：心香一瓣，世间已千年。

　　《窝头精》
　　--湖州濒危物种纪略之七

　　被剪碎的月光去了哪里
　　怎么样才能让慌乱的田野安静下来
　　一只迷路的野蜂

　　微风会送它回家吗
　　霜是甜的
　　黑夜，却带着苦味。父亲有一双机械手臂，驾南瓜马车
　　母亲又酸又蓬松

　　像一棵橘树。长在水边
　　天光光啊
　　黄蝴蝶踮脚跳舞。蓝面孔喜鹊。稻草肚子里的鬼
　　把夜里十二点的时针

　　扳回正午：八月是凤仙，十月桂花来。小脚阿婆，山神庙
　　消失的事物
　　都有一张枯嘴唇，紧紧闭着，紧紧红着

　　注：“窝头精”。湖州话，指精怪的女孩。呆呆翻译：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