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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施世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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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柳叶刀著:《向记忆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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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她没有别的选择(1)         

  她没有别的选择   
  夏天结束的时候,我们的医疗队又下乡了。一年两次,一次一个月,除了解决农村的医疗问题,还有一个原因,让医务人员有一个实践机会。野战医院是军队的基层单位,我们又是全国野战值班医院,实行轮战制,平常收的病人不多。更别说病种了。   
  我们去的那地方叫什么"坑",那一带的村子都带"坑"字。很形象,一座村子落在山沟里,有溪水流过,有水塘,就是一个坑。   
  医疗队总是住在祠堂里,因为这是村里最大的建筑了。每天有一个人留在祠堂里做饭,其余的分三组。一组在村里游动看病;一组在生产队部坐诊;还有一组是手术组。在生产队的仓库里拉起野战帐篷,给村民做手术。   
  那天轮到我做饭。雨天,到处都是湿的。灶是新灶,柴是湿柴,烟冒得看不清灶台。我有一种狗咬刺猬没处下嘴的狼狈。   
  听得有人在后头叫了一声:"解放军同志。"   
  一个女人,很瘦很黄的女人。   
  "你是要看病吧?在生产队。"我们常碰到找到这里的村民。   
  "那里人太多,想到这里来,好不好?"那个女人声音很细小,灶膛里的火呼呼响,我差不多都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她没有走的意思。   
  "你哪里不舒服?"   
  "下面。"   
  看着她,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听说当地有一个风俗,这里地处福建江西的交界,过往的盐商、山货商很多。男人们常常在这里过夜,找一个当地的女子,她们也不会拒绝。男人走了,就会留一只鞋在女子家里,鞋就放在一个筐里。有心的男人会回来找那只鞋的,好一点的男人会把女子娶走的。娶女人就看她家里的筐子里鞋子多不多,多就说明这个女子招男人喜欢。所以女子吵起架来,最狠的一句就是:"你筐里有几只鞋!"少的那个当场就鸣金收兵。   
  到村里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里的妇科病人也多。我们科来的人最多了,一是做计划生育二是给她们看一些病。   
  "你结婚了吗?"   
  女人点点头。   
  我什么都没有,怎么给她检查呢?我劝她到生产队去。   
  女人坐到了我对面的一张小木橙上,两条腿分开来:"求求你了。同志。"   
  我看到了她的裤裆完全是湿的。补过补丁的裆透着血性分泌物。   
  "都烂了,求求你了。"女人小声地说。   
  我没办法了。让她坐着,自己拔腿往生产队跑,我得找主任。我没这个本事处理这样的事情。   
  我们临时收拾了一张木板床,开始检查。   
  她的情况太复杂太特别了,她是一个处女膜闭锁患者,也就是民间说的"石女"。这种人的处女膜是一层比较厚的肌层,无孔。问题不止这些。她的处女膜是已溃烂,而且有阴道直肠瘘。也就是说,阴道和直肠间有一个瘘管,一部份的粪便和分泌物从直肠跑到了阴道里去了。   
  怎么会是这样?   
  主任问:"你的男人呢?"   
  女人说在外头。   
  "叫他进来。"   
  男人进来了,一个山里烧炭的农民。炭灰嵌在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里,永远洗不掉。衣服也是那种永远洗不干净的灰色。   
  "你们结婚多久了?"   
  "快三年了。"   
  "她多大了?"   
  "十九岁。"   
  "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就是在一起的那样。"   
  向来温文的主任气得嘴都抖了:"你知道她的情况吗?"   
  "什么?"男人看着我们,我们才发现他的一只眼睛是白内障。   
  "她这样的情况你不知道?你怎么还可以和她在一起?"   
  "人家都是这样的嘛。"   
  "你老婆要开刀,你准备一下,给她带点换洗东西过来。"   
  男人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当回事。哼哼哈哈地走了。   
  女人留下来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术前准备。主任留她还有别的想法:"晚上回去,要是还那个样子怎么行呢?"   
  我知道了,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子实际上才十八岁。从发育起就没来过月经,但是每个月还是会肚子痛。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处女膜闭锁造成的。嫁出去后,男人和她在一起,她非常痛苦,跑回去同母亲说。母亲告诉她女人都是这样,于是只能忍。男人发现原始的办法不行,就另找了个通道,结果,造成了我们看到直肠瘘。   
  晚上没电,我坐在院子里,点着一只小马灯写术前病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写这段文字。我问她:"你就一点不知道吗"   
  "她们都说是这样的。"女孩子,我只能说她是女孩子了。   
  我很小心地问:"你家里有鞋吗?"   
  "没有。"   
  "为什么?"   
  "我没有来那个,不行的。"   
  天呐。我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了,还是禁不住闭上眼睛。   
  "麻烦你们了。"女孩子低下头。我看到了一副很美丽的油画一样的人像:她的脸在小马灯下有一种蜂蜜一样的颜色,眼睫毛很长,弯弯地翘起来。她朝我笑笑:"解放军来了就好了。"脸上浮起一对酒窝。   
  我端了一盆高锰酸钾水,让她躺下来,我要为她冲洗会阴。   
  她好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肯。我告诉她这是为了手术,她必须让自己的身子干净。   
  我一点点冲洗着那些瘘管中出来的异物,真的是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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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她没有别的选择(2)      
   
  她一直把一条胳膊放在脸上,身子抖得厉害。   
  我给了她一条我的裤子,尽管不是新的,总比她那条说不出颜色的打着补丁的内裤好多了。   
  她哭了,上气不接下气。   
  "不要怕。手术不痛的。"   
  "不怕的,我不怕的。"女孩子哭得很厉害。   
  术前,我到村里的供销社代销点买了一只热水饼的软木塞,一分钱一只。我们把它消毒了。这是用于处女膜切开术后,安放在阴道口防止切口自然愈合的。否则我们的手术就白做了,这个点子是主任想出来的。   
  手术室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帐蓬里消了毒。手术床也改装了,方便我们的手术。   
  刀子切进去的时候,看不清是血块还是组织的容物流了出来,这是她这些年瘀积在子宫里的分泌物。我们用换药碗接了三碗。再进行清理,最后把瘘道清创,再用羊肠线缝合,主任说:"这样吸收好,不会在阴道造成疤痕。她还要过夫妻生活的,有疤痕双方都会痛。"最后我们放了涂了凡士林的软木塞。   
  主任把男人叫到一边对他说:"手术很好,但是你老婆要休息。"这两天她住在我们这里,男人笑起来了。这也是我惟一一次看到他笑的样子。   
  女孩子住在我们这里,每天我给她冲洗会阴。我们给她准备了卫生带(那时没有卫生巾)、卫生纸,保证患处清洁。她拿着卫生带不知道怎么用。我教她用上了。她小声地对我说:"好软啊"脸就红起来。我才知道,这里的女人用的是一条布袋,里面灌上草木灰,浸透了就倒进灶膛烧掉,不能让外人看到,再换干净的。用完了,不能当众洗也不能晾出去,很多人就把布袋塞到自己的枕头里,下次再用。   
  女孩子出院了,就一个星期,她胖了好多。   
  出事的时候,我们正在村子里流动门诊。就见着村里的人往山脚下跑。那里是一个被水冲出来的大坑,紧挨着峭壁。   
  女孩子从上面跳下来了,她是滚下来的。见到人的时候,已经是在坑里了。她的半个臀部被山崖的尖石刮掉了,下腹部被树枝挑开了,肠管外露,她多处骨折。人像一团东西窝在树丛里。几个男人把她从树丛里拉出来,放在一块打稻子的围布上,她已经没有人的形状了。   
  我从不没有在死者面前失态过,但是,我站不住了,蹲在地上大声地呕吐起来。   
  听队长说,女孩子回家后,婆家把她是"石女"的事情说出去了。全村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石女,不会生孩子。她的子宫腺体发育不全,也就是说是幼稚子宫。即使排卵正常也不行,子宫发育不正常,受精卵无法"着床"。我们不能隐瞒她的家人。男人听到"不能生"三个字,对我说:"那要婆娘干什么?谁给我送老?"   
  于是,除了跳山崖,她没有别的选择。她是穿着我们给她的军裤跳的,她对我说过,这是她穿过的最好看的裤子。   
  她站在祠堂里,太阳很大,看自己穿着军裤的影子,笑咪咪地说:"还是涤确良的呀。"   
  有一次因为工作,我到了一个地方,看到了许多中国医药史上的名人的雕塑。我挨个儿看,想到自己是很少吃中药的,想到了在农村看到的那些人用一些很简单的办法救自己的命:比如用草药治毒蛇咬伤;或者用一些叫我看来是很容易感染的办法治刀伤;现在又塑了那么多的神出鬼没的医生。   
  所以医生有的时候被神话了。老百姓很想有一个精神寄托,只能找一个塑像帮自已的忙。医生找谁呢?他们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也会生病,没办法,只能自己给自己看病。不是有过自己给自己动手术的医生吗?但那是机体可见的毛病。心理上,很少有人可以安慰医生解决医生的问题。医生被神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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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节:林医生和他的女人(1)        

  林医生和他的女人   
  三月竟然下雪,想到了三月雪。一个很悲壮的故事:说一个女共产党员为了革命牺牲了,妈妈掩埋了她,那时三月间就下起了雪,后来妈妈也参加了革命。我看的是小人书,画得非常好。   
  可是,现在对着雪,很生气。冷啊,还得出发到山里去。我们一伙站在雪中间,帽子上全是面粉一样的雪。化验科的老黄说:"燕山雪花大如席。"他仰着脸,杜甫似的。没人理他,全都把手放在裤子口袋里。他又说:"雪他妈的真大。"全体都笑起来。老黄啊,有文化,我们总算听明白了。雪是大啊,怎么出发?山里的雪更大,是不是要装防滑链啊?   
  司机小刘嘴里骂骂叽叽的:"大爷,出了事情别到阴曹地府找我爷爷,他老人家可积德了。"   
  老黄又笑:"积德的上天堂,那里鸟语花香;缺德的才下地狱。那里牛头马面。"   
  我缩着头,很气愤老黄对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人的轻视:"你那是资产阶级的天堂。我们穷人下地狱的。反正到哪里都是遭罪。"   
  大家于是笑,还得走。医疗队第一季度的巡回医疗还没开张呢。   
  卡车是苏式的嘎斯51,一路放着屁。风就那么往怀里钻,简直就跟调戏妇女的流氓一样,我的鼻涕被风吹得歪到了脸上。再看老黄,真是有备无患,戴了一只大口罩。设备箱里口罩有的是,一打一打的,我们谁都没想到,只好干生气。车忽然就停了。   
  小刘跳下车子,站在雪地里咆哮起来,声音在山谷里到处乱撞。   
  "找死啊?我这一车人呢!"   
  车前头站着一个老头,脸上纵横交错。   
  "走不动了,麻烦带一下。"老头说话的时候,嗓子里一堆痰。   
  "你知道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啊?"小刘还是气呼呼的,手里拿着一只板手,好像人家就是一个抢车的。   
  "这里只通林家的啊。"老头背着一只大木箱:"实在走不动了。"   
  老黄说:"让他上来。"   
  这一带,什么村子都叫什么家。林家,一定是姓林的大户。赵家,姓赵的一定是本乡势力最大的。李家,谁还敢多说,从书记到队长到记工员,都是李家门里的。   
  老头挤到我身边,我让给他半只设备箱放屁股。他不坐,就那么蹲着。车跳一下,他跟着耸一下。一个多小时,就这样下来了。我的眼都看酸了。   
  下车的时候,他站在雪地里一边跺脚一边说:"我姓林,这里的医生。我们是同行哩。"他的脚一定麻了,走路的时候像鸭子一样,咕叽咕叽,走远了。雪地上的脚印是歪的。   
  天还在下雪,医疗队就在祠堂里。真是怪,闹了那么多年革命,祠堂就是不倒。亮堂。牛腿上的木雕,挂着雪,圣人一样。   
  山里人大多都是腰腿不好,于是就针灸、拔火罐。也有发烧和一些溃疡的,也就开点消炎药。他们好像对这些治疗特别敏感,有的来的时候还直不起腰,走的时候就伸直了。老黄说,也不知道是真管用,还是给我们面子。   
  小刘说:"城里人药吃多了,肉里头血管里头全是药,啥都不管用了。"   
  老黄说:"开药不能多开,一个病开三种以上的药。谁知道是哪一种起作用了?"   
  我们都很奇怪,那个林医生怎么不见影子。   
  小刘是个探子。   
  他跑来告诉我们:"那个林医生在自己家里开刀哩。"老黄让我去看看。雪化了,天被雪擦得透明,一捅就会破的那种透明蓝。村子里的那些鸡大便鸭大便都和泥混在一起了。我满鞋子都是屎,歪歪倒倒地跟在小刘后头走,嘴里不住地牢骚:"什么江湖郎中啊,还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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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林医生和他的女人(2)         

  林医生的家很整齐。一间小屋还挂了一个写着红十字的门帘,有点旧,倒很干净。他坐着,看到我们进来,站起来,又坐下,他正给一个病人切脓疡。   
  他大概是用了民间的麻醉方式,用一把在我看来就是鞋匠的削鞋帮的小刀子,划开病人的肿块。然后用手去挤脓,那脓汁就像牙膏一样挤出来,长长的弯弯的。林医生的手指甲脏得不行。最后挤完了,再抓起边上台子上的草纸,擦干净。整个过程,那个被开刀的病人,没有说一句话,就低头看着。然后林医生再给涂上一种黄色的药膏,拿一块布包起来。我就那么看着。   
  太阳从窗户里射进来,光线中都是飞来飞去的灰尘,像是一群小动物在飞,不停地飞。觉得它们飞得累死了,为什么不停下来?   
  病人放了一袋东西在林医生脚边。千谢万谢地走了。林医生跟在后头说:"客气了。过两天来换个药。"   
  换药?我看了一下,屋子里没有任何可以换药的东西。酒精、生理盐水、碘酒、消毒纱布、消毒器械、常规药品;哪怕是磺胺粉、黄连素纱条和凡士林纱条都没有啊。这在任何一个赤脚医生那里都可以看到的。   
  林医生坐着、我站着、小刘瞪着眼。太阳下的尘还在飞。好一会,林医生说话了:"我都七十多岁了,一直是这样的。"   
  "你这样不行的,一点无菌观念都没有。"   
  "方志敏他们在这里打游击的时候,我和父亲就是这样给红军看伤的。"   
  这一带是方志敏打过仗的地方。我喜欢他写的《可爱的中国》,还有那张带着脚铐的临刑时的照片。特别是那一头长发,诗人一样。 "……母亲躲到一边去哭泣了,哭得伤心得很呀! 她似乎在骂着:"难道我四万万七千万的孩子,都是白生了吗?难道他们真像着了魔的狮子,一天到晚的睡着不醒吗?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伟大的团结力量,去与残害母亲,剥削母亲的敌人斗争吗?难道他们不想将母亲从敌人手里救出来,把母亲也装饰起来,成为世界上一个最出色、最美丽、最令人尊敬的母亲吗?"……母亲骂得对,十分对!我们不能怪母亲好哭,只怪得我们之中出了败类;自己压制自己;眼睁睁的望着我们这位慈祥美丽的母亲,受着许多无谓的屈辱,和残暴的蹂躏!这真是我们做孩子们的不是了,连自己的母亲都爱护不住!"   
  (这话我背过,只是现在又重新核对了一下,再一次为他的话震撼。)林医生慢慢地站起来,从一个很旧的木箱里翻出一个布包,打开来:"这是红军留给我的药,我一直舍不得用。"   
  一瓶磺胺粉。结块了。   
  里屋有人在叫,很凄凉的那种声音。林医生跑进去。我犹豫了一会也跟进去了。   
  一个女人。脸瘦得像个标本,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让我死了吧?疼死我了。"那个女人哼着。手里捏着一只布袋子,捏得死紧。   
  "疼得很。就给她捏这个。里面是豆子。"   
  "什么病?"   
  "可能是癌。"   
  "你不是医生吗?"   
  "我只能治伤。"林医生低着头,那女人又叫起来了,声音像刀子划过玻璃。   
  我和小刘跑回医疗队,告诉老黄。老黄拿了一支安那多尔(一种不太会成瘾的止疼针剂)跟我们跑回林医生家。   
  "她不叫了。"林医生说,"她吃止痛药片都没用的。"   
  "能不能请你们把她带回去住几天院?"林医生说:"她从来没有住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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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林医生和他的女人(3)  
      
  我们带走了这个女人,她躺在我们脚中间。山里就是冷啊,山头的雪一直死扛着不肯融化。风像老人的巴掌,抽得脸疼。老黄把自己棉衣脱了给女人捂脚,我们也脱了棉衣。她的身上一片绿色。   
  "床好软噢。"病房里,女人一睡下,轻轻地笑了,脸上干干的折子挤成一团,牛皮纸一样。   
  诊断也出来了,子宫颈癌,淋巴广泛转移。   
  "要开刀吗?"女人问。   
  我看着她的脸。治疗也只是让她多活几个星期,每天就是输液。   
  林医生来了,坐在那里,给女人擦脸。她总是疼得满脸是汗。女人说:"这里很好的,就是苦了你了。"   
  一天,林医生凑到我身边,支唔着:"解放军同志,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你们的开刀房啊?不行就算了。"   
  我问了手术室的护士长。护士长说:"看在给红军看过伤的面子上吧。"   
  林医生换了衣服帽子,走在走廊里,小小地挪着脚。我带他进了手术室,打开无影灯。我带也进了消毒洗手间,让他看看我们的洗手程序;我带他进了器械室,让他看那些从11号到23号的手术刀。我拿了一把,安上刀片,告诉他, 刀片用过一次就报废了。他说"可惜。"脸上苦苦的。   
  走出手术室前,他看到一个病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了。一个开胸手术。他站着,看着车子推过去。   
  没多久,女人就昏迷了。   
  林医生坐在那里,每天还是给她擦汗,呼吸机丝丝地响着。   
  他抓着毛巾擦一下说一句:   
  "你总算住了一次医院了。"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我晓得你恨我的,把小孩送人了。"   
  "我要给你买一件绸棉衣的,那种有花样的。"   
  ……   
  她没有知觉了。天快亮的时候,女人呼吸心跳都没有了。例行的抢救做了三十分钟,记录在病历里。我们的医案室里,多了一份病历。医务处多了一份死亡通知书。   
  我把通知书给了林医生。我说:"你要到派出所去消一下户口。"   
  林医生看着我:"我们农民没有户口的。"   
  他带着女人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驾驶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切脓疡的农民。   
  我抱了一只枕头追出去。   
  "你给她垫着。"我说。她脸被枕头衬着像蜡。   
  我问林医生:"你家里其它人呢?"   
  "小孩子送人了,送到城里过继给我弟弟了,那里条件好,不晓得会不会回来送一下她。"   
  林医生坐在拖拉机上。抽着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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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猫头鹰的访问(1)         

  猫头鹰的访问   
  仲叔叔,我这么叫他。仲叔叔是我妈妈在重伤医院的战友。   
  见到他,完全不是我从照片上看到的那个青年战士。看到他,我想到的第一句话是我们的内科学教官的名言。   
  教官是上海人,温文尔雅地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粉笔在黑板上点着:"一个肝硬化的病人在病房里就像一个小丑。"他停了一会儿说:"当然,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一位英国的很有名的内科医生说的。"接着他在黑板上划出了三个字:"肝昏迷。"   
  我面对的仲叔叔就是一个肝硬化晚期的病人。他坐在病床上,脸色青黑,这是很典型的肝硬化晚期的病容。他看我看他的脸,笑笑说:"我是不是典型的病容?"   
  不能瞒什么,仲叔叔什么都知道。我出生前他就是一个内科医生。我看到过他的照片,在解放军渡长江的一条木船上,他双手撑着木舵,身上背着一只红十字药箱。英姿勃发,真的是"遥想仲郎当年"。现在,他是一个四肢浮肿脸色阴沉的病人。   
  我说:"我明天给你一个全面的检查,从验血开始,然后是--"   
  他朝我摇摇手说:"不要征求我的意见了,这样的检查我给别人也做过很多次。"   
  通常肝硬化的病人入院后要做的检查无非是这么几样:血白蛋白的测定,这是非常重要的检测,其它项目都在其次。我们想知道病人的肝硬化达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肝门腔静脉高压、胃底静脉曲张、肾脏的情况怎么样?会不会有肝肾综合症。这里面每一个专业名词都是一个让人丧命的名词。   
  我很机械地为仲叔叔做着体查。我清楚地摸到了他硬化的肝脏,肿大的脾脏。这让我的指头非常的痛苦。是的,人的指头是有感情的。当你触到了你不想触到的东西,你会感到痛,一种火烧般的痛。   
  仲叔叔的肝硬化不是因为肝炎。而是喝酒喝出来的,他的每个肝细胞都浸在酒里。他最引以自豪的喝酒既往史有这么两件:   
  解放江苏阳河的战斗结束后,他曾坐在一家卖阳河大曲的铺子里喝酒。从太阳落山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来,他就没离开过那张油糊糊的桌子没有下酒菜也没有人陪着。酒店的老板躲出去了。酒坛子摆了一地,老远就能闻到酒香,好多走得脚底打泡的军人就拿酒泡脚。仲叔叔心疼啊:"脚是什么东西?还配喝酒?"   
  他对别人说:"知道什么是喝酒吗?一只大碗一坛酒。酒要先闻再品再饮,这叫渐入佳境。喝到后面逼出一身酒汗,这就清爽了。"有人问他怎么区别饮和喝。他很轻蔑地扫对方一眼:"小口是饮,大碗是喝。你白活了。"据那时见过仲叔叔的人说:"小仲这个人是酒怕他,不是他怕酒。"   
  再一次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苏联军队进驻中国军队的防地。有一个汗毛多得像猴子的苏联军官听说仲叔叔能喝,打上门来。于是中苏两军对阵,一通天昏地黑的混战(红酒加白酒)。那只"苏联猴子"脱得只留一条裤衩,站在屋子中间哭得像个女人。最后让四个士兵抬死人似地抬回驻地,睡了两天才醒过来,从此断了酒缘。仲叔叔才刚刚喝出点快意恩仇,不免长叹一声:"他妈的,酒是好东西,人是王八蛋!"   
  为了酒,老婆跑了。谁也不想同一个只知道喝酒的人过日子。儿子是一个典型的酒精儿,生出来就是一个白痴加脑瘫,因为呼吸窘迫症,一年到头不知道要在医院里抢救多少回,每一次人们都劝仲叔叔放弃抢救,他总是红着眼睛找劝他放弃的人拼命。   
  终于有一天,他突然间就倒下了,那是儿子在一次无效抢救死亡后。他得的是酒精导致的肝硬化。   
  治疗按部就班地进行,每一项检查和治疗,都让我左右为难。我知道,以他目前的情况,他是在等死。只是这种死亡过程太清晰太痛苦。   
  入院一个多月后,我发现仲叔叔的肚子明显地鼓起来了,肚脐周围的皮肤撑得亮晶晶的。这是门静脉高压导致的肾脏受损,他有了肝腹水,他的胃底静脉也一定有问题了。周一大查房的时候,主任也就是他的同学对他说:"老仲,你看我们是不是改一下饮食。你还是吃的软一点,钠也低一点吧?"   
  仲叔叔没有说话,脸色很阴沉。半流的饮食意味着他的胃底静脉很可能因为硬的食物擦伤引起大出血,低钠饮食意味着他已经有了肝腹水了。我一直很奇怪,一个优秀的医生,为什么在面对自己的病情时,总是抱着一种回避的心理?他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不想知道。他就这么在怪圈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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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猫头鹰的访问(2)      
   
  很快,他的呼吸也出现问题了。晚上他总是靠坐在床上,对值班的护士说,我想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的要求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谁敢让一个晚期肝硬化的病人跑到病房外头去?   
  不治疗的时候,仲叔叔就会拿出一只小小的相册翻。相册是用放射科装软片的黑纸做的,外头衬着一张锡泊纸。   
  "我儿子小的时候很好的。"他指着照片。一个小孩胖胖的,坐在椅子上。一看就是典型的白痴儿――两只眼睛分得很开。   
  "我对不起他。"仲叔叔叭嗒着嘴,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就抽自己的嘴:"我对不起他,喝什么喝啊!"我们谁也不敢去劝,看着他抽自己。病房里就是劈叭的声音,听得我耳朵呜呜叫。   
  主任对我说:"要给老仲做一个穿刺。这么下去,他很快就要不行的。"大量的腹水会让一个人的横膈,也就是隔在心脏、肺脏与消化系统之间的那层膜上抬,这会压迫人的呼吸和循环系统。我们必须给他做一个穿刺,抽出腹水减轻压力。这不过是一个消极的办法,除此之外我们没有更好的治疗了。   
  "你准备一下,明天做。"主任对我说。   
  我决不会做这个穿刺!我不会让一个从小抱着我到处跑来跑去笑呵呵的仲叔叔,在我的穿刺针下忍受哪怕一点点的痛苦!   
  穿刺包放在器械台上,仲叔叔套着手术衣,他说:"你不用害怕,技术都是这么练出来的。"针头穿进腹腔的那一瞬间,我感到手心空了一下,那是一个无法真实看到的充满了液体的空间。我轻轻地往回抽着针筒,看到腹腔积液一点点地流进针管,混浊的淡黄色的浆液。我知道每一次我们都不能多抽,抽多了可能会引起横膈压力的改变,甚至会引起病人的心力衰竭。说到底,这样的抽腹水真是一种救急不救病的手段,我们不能阻止病情的进一步发展。   
  "我感觉好多了。"仲叔叔笑起来,他这是真话,绝无安慰我们的意思,"你的手还是轻的,技术不错。"这话我就不敢听了,我曾渴望多做一些这一类的穿刺,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要这样面对一个长辈。   
  那位英国医生的名言,在仲叔叔入院一个月后显现了。仲叔叔开始胡言乱语。这是一种因为肝功能严重损害、肝脏不能解毒、人体的代谢物直接进入体循环引起的中枢神经系统代谢紊乱的症状,它不是人们常常看到的那种昏睡不醒的症状。病人在病房里真的是会胡言乱语的。   
  仲叔叔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一会是在渡江战役的木船上;一会是对着老婆抱怨不给他酒喝;一会儿说是外面下雪了要出去喝一点;一会又说我们这些医护人员没有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应该统统枪毙。   
  有一天晚上,内科病房发生了一桩奇事:后山松林里飞出了一只猫头鹰。它正正中中地飞到仲叔叔的病房窗上,一头撞碎了玻璃,残留在窗框上的玻璃划破了猫头鹰的肚子,它顺着窗户滑了下来,暗红的血在窗户上画出一幅很抽象的图画。   
  第二天,仲叔叔对我说:"猫头鹰来过了,看来我活不长了。"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还是干巴巴地朝他挤出一句话:"你最近的病情很稳定。"   
  "猫头鹰都来过了。"仲叔叔又说了一声。两眼朝外看着,此时他一点也不糊涂。   
  窗上的玻璃已经换好了,阳光透过玻璃在地上动来动去。隔着玻璃可以听到鸟的叫声,很杂乱很好听。内科病房就靠着后山的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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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7:14 | 只看该作者
第88节:猫头鹰的访问(3)     
   
  几天后,一个下半夜的值班护士在查房的时候,发现仲叔叔发出了一种古怪的咕噜声,她把仲叔叔的脸转过来,一股鲜血从仲叔叔的嘴里喷出,溅了她一身。   
  所有的抢救都来不及了。仲叔叔死于肝门脉高压引起的胃底静脉破裂。血液从他的胃里喷出来,无法阻挡。那个时候,我们只能用一种气球压迫出血的血管,这是一种叫三腔管的器械,把一个不充气的气球从口腔送进胃里,再充气压迫出血点。可是管子无法送进食道,血总是把它冲了出来。   
  那一年仲叔叔五十二岁,离他儿子去世的日子整整十年。那十年他喝酒喝得很厉害。   
  写了一些死去的人,有人认为我杀气太重。   
  当医生可以听到很多悲剧,看到无数的死亡。所以,不要认为医生是冷的,他们实在承受得太多了,只是我写了,他们没有写。我从病房逃走了,他们还在救死扶伤。   
  我生活的那个年代与现在真的天差地别。但是我从不后悔生在那个年代,正因为从那个年代走过来,并且一直记着,所以才开始收拾这些碎片。但是,这又不是纯粹的回忆录。里面有一些文学成份。极少的文学成份,可能用记忆文字来表达更准一点。   
  小说会有这样的细节吗?我一直认为细节是没有办法伪造的。我会注意在文字中写一些医学的小常识。至少通过这些往事,让一些人知道,我们还是需要医学知识的。那样我们会对生命更珍视也更宽容。   
  一些细节让我拿掉了,如果全部写出来,更会让一些人忧伤或者哭。真的。我不敢写,因为我自己就受不了,也没有这个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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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7:15 | 只看该作者
第89节:山里的亡灵(1)         

  山里的亡灵   
  队伍进到这个小山村的时候,我感觉是进了一座山大王的寨子。   
  整个村子是长条的。因为它无法向两边扩大地盘,两边的山壁都逼到屋子后头的山墙上了。   
  一条石板路沿着被山逼成长条的村子,蛇一样爬到很远的雾气腾腾的山涧里,可以听到水在不知道方向的地方流着,像一个尿失禁的病人总是止不住。   
  路上的石板在夜光下闪着青光,每走十几步,就会有一个结实的木栅栏挡在路上。约摸膝盖那么高,人必须抬高腿才能跨过去。我不住地抱怨,最后被带队的所长一声怒喝:"夜行军的时候能说话吗?!"止住了。   
  我们是子夜时分才到的这个福建江西交界的小村子。那一年,一九七一年,全军在毛主席的"不当老爷兵"的最高指示下,放弃了一切机动化设施,用双脚走路。按现在的理论叫体能锻炼。我们的口号是:要用双脚赶过敌人的汽车轮子。别说是医院了,就是炮兵也得下地走,让炮车自己一溜烟地先到达指定地点。   
  打前站的同志对我们说:"今天就睡在祠堂里,稻草都征集好了。"   
  于是到祠堂。一座十分精美的山地建筑,现在回忆起来,梁上的雕刻完全是清代早期的,还不是如今文物贩子眼睛里白花花的银子?祠堂是供祖先牌位的,享堂上是一大片落满灰尘的牌位,有的还盖着黑布。没有电灯,我们只能点小马灯。我实在好奇,提起灯想看看那上面供的到底是何方人氏,姓甚名甚。光线落在牌位上像是被吃掉了,只有某氏某考某先之类的字,但我知道了此地的人大姓是林。享堂的背后是什么?我问一位老同志于军医。她说:"肯定有鬼。"   
  我冷笑一声,在这个科学昌明,又是带着武器的军方医务人员扎堆的地方,有鬼怕什么?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杀一对,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做上解剖什么的。   
  拎着灯,我转到了后面。听到老同志于军医在后头骂我:"找死啊!"   
  我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一肚子豪气抒发出来,就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样东西上面。低头看去:一具棺材,还蒙着一块红布。除了哆嗦了一下,我想我还是少有的胆大之人。站稳了,提起灯向四处望去,整个大厅里至少有三十具以上的棺材。个个昂首挺胸布满灰尘,那灰尘在小马灯黄黄的灯光下,有一种"残阳如血"的感觉。   
  "于军医啊,这里面有好东西啊!"我大叫起来。   
  于军医跑了过来,最多十秒钟,她脸色发白,坐到了地上。   
  一场实惊之后。于军医是决不肯睡到享堂之上了,她跑到了边殿,宁可躺在那些泥塑的林氏先人的造像旁边。   
  我还是止不住好奇。提着灯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棺材中间走着,有的是蒙着红布,有的布上还绣着花,有的上了漆,有的就是白板一块。这不是封建残余吗?我想:这些花色品种不同的棺材还有阶级之分吗?   
  正浮想连翩,就听得祠堂大门一阵乱响,这下子把我吓了一大跳。马灯也掉了,一路跌跌撞撞地从那几十具棺材中钻出来,只看到祠堂门已打打开,几个老乡提着马灯站在那里,我清楚地看到有个男人的袖口全是血。   
  "我的婆娘生孩子出血止不了了。"那个袖口有血的人对着我们大喊,声音在空旷的祠堂中到处乱撞。   
  睡在林氏祖宗塑像下的于荣棉医生差不多是弹起来的,她什么也没说,拉过那只野战急救箱往身上一背:"你跟我走,再带上两瓶10%的葡萄糖!"那只野战箱里有救回一条人命所必须的基本保证,止血、清创器械、补充液体、急救药品,只要两个小时内可以接上常规治疗,一般情况下,患者是不会死的。   
  跟着那几个男人,我们连蹦带跳地往产妇家里赶。一路上于荣棉医生不停地说:"你们的路怎么是这样的,太不方便了。"完全是怒气冲冲的样子。我的嘴也没闲着。   
  "防土匪。"两个袖子上有血的男人说。   
  他看我们一脸茫然,补上一句:"土匪来的时候,可以挡一下。他们就跑不快了。我们这里土匪很多的。"   
  土匪很多?解放都多少年了?还土匪很多?我说:"土匪跑不快,你们不是也跑不快?"   
  男人说:"我们往山上跑,他们找不到我们。"说着,他朝我们挤出一个笑:"让你们受苦了。"   
  总算到了村子的尽头,产妇的家就在这里。我们一走进堂屋就看到左厢房里点着一只煤油灯,产妇躺在一块门板上,下身流着血,一声不吭。   
  一个女人站在产妇面前两只手张着,看着我们。   
  "你是什么人?"我朝她几乎是喝道。   
  "赤脚医生。"   
  于军医早就站到产妇身边了,忙着量血压。她低头看看产妇身下的血迹,对我说:"失血性休克。"然后很严厉地问那个惊恐不安的女人:"你干了什么?"   
  "她生下来一个死婴,然后胎盘剥不下来,然后我就给她做胎盘剥离。可是她的情况很不好,一直流血。"   
  常规分娩,胎盘是可以自然地完整的从产妇的子宫里剥离出来的。我们只需要轻轻地按摩产妇的腹部,帮出胎盘娩出产道。很少的情况下,有的胎盘分离不完整,会有一小块残留在子宫里,这样子宫的收缩就不好。因为收缩是为了让那些密布在子宫里的血管关闭起来,不让它们继续出血。如果有一小块胎盘留在里面,那么这个地方就不停地出血,产妇会出现失血性休克,很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农村里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碰到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简易地用碘酒酒精消毒手,带上手术手套,把手从产道伸进子宫里,小心地剥离那块残留的胎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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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7:15 | 只看该作者
第90节:山里的亡灵(2)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分离胎盘的。   
  "你的手套呢?"于军医问。   
  "没有。"那女人快哭出来了"我们这里没有条件。"   
  于军医几乎是用胳膊肘把这个女人顶开。她把手放在产妇的腹部叩诊,天呐,产妇的腹部一片水振音,这说明,她的肚子里全是血液!   
  "你剥离的胎盘呢?"我问。   
  女人指指地上的一只木头洗脚盆:"在那里面。"   
  我蹲下来,仔细地在那一堆物体里找那一块残物,我看到了一只胎盘,上面有明显的残缺。我再找,这时我看到了一块紫色的组织。当我镊起这块组织的时候,背上一阵发冷:这是一块人的肝脏组织。   
  我跳起来,对于军医说:"她把产妇的肝脏揪下来了!她一定是把子宫底戳穿了!"   
  产妇在分娩后因为子宫已经扩张到最大的程度,子宫壁已经非常薄了,这也是我们做胎盘剥离术的时候,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的缘故。   
  "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我对着女人吼起来。那女人小声地哭泣着:"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她是我的嫂子啊。"   
  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急需肝脏切除和子宫修补手术并且要大量输血的危重病人。在这样一个深山老林土匪出没的地方,到哪里去完成这样一个手术?   
  一切抢救都是徒劳的。产妇的血不再流了,那些血都积在了腹腔里了。她平静地躺在床板上。这时我看到,她头边不远的一张旧桌子上放着一个赤裸裸的死婴。   
  我对那个女人说:"不用抢救了,给她换衣服吧。"   
  我们开始收拾野战箱,那些先进的器械在油灯下闪着刺目的光。   
  走的时候,屋子里照例是一片惨淡的哭声。   
  跨过那些木栏杆的时候,我老是碰到膝盖,最后我蹲了下来,哭着对于荣棉医生说:"我的腿好疼。"说着就放声大哭起来。   
  第二天,我们的医疗队在村子里为贫下中农看病。老乡都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我们这里生孩子,生死掉的人很多的。"一个老婆婆坐在太阳底下对我说:"我生了八个,死了三个,还有五个。"   
  旁边一个老婆婆笑起来:"那年你生的时候还是我烧的水。你生不下来,接生婆用布带捆你的肚子,使劲拉。我还帮过手。"   
  "我生完第二天就下地做生活去了。不干活,我那个死鬼不让我吃饭。"她皱皱的眼睛瞅着我:"干活也吃不饱。"   
  旁边那个老婆婆叹口气:"女人哟,生的就是这个命,不生孩子活着干什么?"她把手放在眼睛上擦。"命苦得很哟。"   
  我抓着身边的出诊箱,想到昨天晚上的那一块紫色的肝脏,肚子疼。   
  可是他们不知道昨晚那个产妇的真正死因。从她们家走过,我看到了堂里停着一具棺材,上面盖着一块红布。听说当地的人死于生孩子的都要在棺木上盖一块红布,用来遮血光之灾。   
  我在医疗站看到了那个赤脚医生。我才发现她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姑娘,长得很秀气也很结实。老乡告诉我她是一个回乡知青,高中毕业,不少老乡的病都是她看好的。   
  我们的医疗队离开村子的那一天,正好是产妇出殡的日子。那天,天非常蓝,我才发现这是一座很美丽的山庄,放在现在一定是农家乐旅游最火的地方。   
  墓地在山朝阳的位置。我想,那祠堂里的棺材是不是少了一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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