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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施世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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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柳叶刀著:《向记忆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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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6:57 | 只看该作者
第40节:老帅的日子(2)   
     
  撤走抢救设备,换掉血污的床单,清理死者的身体,通知死者家属。商量怎么向死者解释死因,同意进行病理解剖。我们忙成一团,半夜三更的病房里一片通明。   
  所有的病人都醒着,没有一个睁眼。   
  有人噢地哭起来了,声音狼一样横冲直撞。   
  是老帅。   
  "我是一个混蛋啊。"他打自己的嘴巴。牙齿被血染得红红的,在日光灯下头泛着紫光。   
  我大怒。这个时候,你不是成心让别人吓得半死吗?这里有谁经得起吓啊?我冲到老帅床边,按住他的手。手冰冰的。   
  "老帅,你把嘴闭上好不好啊?"   
  老帅盯着我:"他的血喷到我的枕头上了。"老帅嘶嘶地抽鼻子:"我怕。"   
  我就摸他的头,大人摸小孩的样子。   
  打了一支安定,老帅睡了。睡了还抽鼻子。   
  天热起来的时候,老帅出院了。他的全程化疗做完了第四疗程,下一次是半年以后。   
  "我真的不想做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是化疗化死的。"   
  我说:"老帅,我好不好骂你?"   
  "你骂好了,能听别人骂,说明我还活着啊。"   
  "你刚才的话是放屁。"我说。   
  老帅就笑起来,牙齿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放屁,绝对放屁。我这人真的是没前途。"   
  我说:"回家可以看到宝贝儿子了。"   
  "那是当然的,他一定很想我。"老帅颠颠地走了。手里拎着几个糖水桔子罐头,我在服务社给他买的。他说要留给儿子吃。   
  下午的太阳,老帅的影子拖在路上,大扫把一个。老帅的腿真长啊。   
  大病房里的人进进出出的,好几个回家了。好几个进了特护,又转到太平间。   
  老帅的那张床换了好几个人。   
  天冷的时候,老帅又来了。   
  "我最近胖了。"他拍拍自己的肚子。   
  老帅啊,你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呢?他是慢粒,也就是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这种病男性患者高于女性,成人高于儿童,中年以上的高于青年人。如果,赶上"急变",那真是没什么"前途"了。   
  老帅赶上"急变"了。肚子胖起来,那是因为脾脏肿大。他的第五次化疗还没开始做。他的体质能不能坚持做完都不知道。主任说,老帅,够呛。   
  老帅还是睡自己那张床。   
  晚上,值班。老帅过来了。   
  "我那张床是不是我走了以后就死了好几个人啊?"   
  "医院里哪些张床没死过人?你倒说说看?我们科里哪张床没这事情?"   
  "你这人就是不说假话。"   
  "我干嘛要骗你?"   
  "那你说,我是不是也要离开这张床啊?"   
  老帅真狡猾。   
  "你还一辈子睡在我们科里啊?"   
  医生值班室正对着特护室,里面空着。   
  "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躺到那里去了,那里面不好,没有太阳。"老帅歪着头看特护室:"我要是躺到里面去,你一定要来看我的。"   
  "那是。"我刚说完就悔得不行。   
  "你还是不会说假话。"老帅叹一声:"天真冷。"   
  天不冷。才穿毛背心呢。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赶着最后一季,没命地灿烂一把。   
  老帅怕冷,棉衣都上身了。走回病房的时候,老帅的腿罗圈着。他的腿肿得变型了。   
  老帅不太能起来了,老躺着。   
  "我看不到那些小孩打球了。"他说。   
  我把老帅扶起来,后头放了两个枕头。普通病房的床没有体位变换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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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6:57 | 只看该作者
第41节:老帅的日子(3)     
   
  球场上几个孩子为了球在那里吵,一个孩子朝另一个孩子撞过去,两人就在地上翻,一对小狗熊。   
  "嗨,你们不要打架。"我朝他们喊。小孩不理我,继续翻,一个小孩的鼻子流血了,一抹,半张脸红红的。   
  "小孩的血多红啊,打架好啊。"老帅说:"我儿子也喜欢打架,男孩子不打架不成才。"老帅眼睛里全是羡慕:"你打不打架?"   
  "小时候也打,男孩子打不过我。"   
  "好啊。我们俩挺投缘的。"   
  "你小孩怎么不来看你啊?"   
  "路太远了,这里气氛也不好。他不知道我得这个病。"老帅又掏小本子,又跟我说儿子。我听着,我知道,听这样的故事,听一次少一次。   
  老帅住到特护室里去了,担架车把他往特护室里送的时候,我不在。听值班医生说,老帅问起我。   
  我去看老帅,老帅昏睡着。   
  "老帅。"我凑近他耳朵。   
  "他听不到的。"护士说。   
  我又叫他。老帅眼睁开了,老帅朝我笑。他的眼底开始出血,巩膜发红,悲悲的。   
  "要不要叫你爱人和儿子来一下啊?"   
  老帅把眼睛闭起来了。   
  我们想通知老帅的家属,可是病历上的联系人是一家矿山的工会。   
  "你们通知一下老帅的家属,得快。不然赶不上了。"主任说。   
  工会来的那个人,黑瘦。朝主任猛点头:"他还有多长时间啊?"   
  "就这几天吧,该做的事情都赶紧做。"   
  做什么?换的衣服,追悼会的悼词,抚恤金,丧葬费。有的时候,家属还会在走廊里同单位的人讨价还价。   
  老帅是天快亮的时候,送到太平间去的。   
  工会那个黑瘦的干部在太平间外头折了一大把树枝,他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弯树枝,缠成了一个小花圈。绿中带黄。地上有一些猪耳朵花,蓝蓝的。他把它们缠到小花圈里了。小花软软的混在树叶里,蓝得扎眼。   
  花圈摆在老帅的脚跟前。   
  "老帅老说起他的儿子。"我说。   
  那个工会干部蹲着,抽烟。吭吭了好一会儿。他抬头看我,烟迷着他的眼睛。他就不停地搓眼睛:"本来我不想说的,答应他的。"   
  干部站起来指着老帅:"你他妈的自己走了,把这种事丢给我,你他妈的。"   
  "你是不是说,老帅,他没有儿子?"我说,手心出汗。   
  工会干部瞪着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他连家都没有,这个人倔啊。"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老帅倔什么。老帅工作的那家矿是中国最大的放射性矿区,癌症发病率大大高于其它地区。   
  我们医院也在那里,肿癌病人的发病率也高于其它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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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这样死最痛快(1)  
      
  第三部分:勇敢的心   
  这样死最痛快   
  老兵毛毛是所部的通讯员,认识他是从新兵连到所里上班的第一天。   
  老兵毛毛对我和王说:"新兵蛋子要学会吃苦,学会尊重老兵。"他停了一会,我以为他还有教导。不想,他朝我们一挥手:"解散。"我们两个人一起朝他立正,然后拎起背包和行李跟着他到宿舍去了。   
  路上,他指着医院门诊部前的三棵大榕树说:"这是我们院的最好的风景。知道什么叫风景吗?就是像风一样从你心里吹过去的景色,很舒服。"   
  三棵榕树呈三角形站在我们院的门诊部前头,每棵都要七八个人才能合抱。榕树的气根在海风里多情地飘拂着。那么多年了,回过头想,那里真的是一个建疗养院的好地方。   
  "站岗的时候,我常常钻到树洞里睡一觉。"老兵毛毛说:"你们不要学,学了肯定完蛋。评不上五好战士。"   
  我们收拾床铺的时候,老兵毛毛一直不说话。等收拾好了,他指着我的被子和蚊帐说:"你的内务非常标准。"他又指指王"你的蚊帐像猪肚子,被子像馒头。怎么跟你一样,胖乎乎的?"   
  他又指指我:"你们换一下,你睡到下铺,她上去。内务检查一般都是看下铺。"   
  王只好睡上铺了,那么胖的人,可怜。   
  吃饭的时候,看到了老兵毛毛,一只手拎着一瓶东西,踱着方步,简直就是"闲庭信步"。看我们看他,毛毛把手里的瓶子一举:"辣酱。仗是越打越精啊。"他学的是电影《南征北战》里陈军长的话,一口四川腔。"嘴巴长来是干什么的?吃饭。"他"嘿"了一下,"吵架。"   
  过了个把月,我们都放到科室里当卫生员去了,老兵毛毛有一天找到我,"你的胆子怎么样?"   
  我说:"从小胆子就大。"   
  "昨天炮团一个兵,车祸死了,在太平间,你敢不敢去看看?"   
  "敢。"   
  老兵毛毛很轻篾地扫着我:"晚上。"   
  "行。"   
  晚上,我们医院自己发电,到了九点必须停电,一到八点四十五,灯就会闪几下,这叫"警告"。不想睡的,自己点油灯。所以我们从不关灯,如果半夜灯亮了,一定是门诊来了急诊病人。不是自杀就是事故,要不就是被国军的宣传弹炸了。   
  晚上停电了,老兵毛毛提着小马灯来了。   
  "走吧。"   
  我跟着他。   
  "你别跟我。"他把灯塞进我的手里,又弯下腰脱下自己的一只鞋子:"你把这个东西放到那个人脚下。"   
  "你呢?"   
  "我等你放好了,会去检查的,你别想骗我。"   
  我一手拎着小马灯,一手拎着老兵毛毛的解放鞋,他的脚真大啊,穿二号鞋,相当于现在的四十三码。我才穿七号鞋,相当于现在的三十五码,鞋像一只臭咸鱼。我往后山走,太平间在后山的马尾松林里,两边和门前都是乱葬岗子。   
  进了门,太黑,我只能用手去摸。摸到了一个人的头,硬硬的,心里有点难受。老兵毛毛是要我把鞋放到脚边,于是再摸到脚边。鞋放上了。松了口气,眼睛也开始习惯黑暗了。看到旁边还有一张床,于是坐上去,等老兵毛毛验收。   
  月亮都从我这儿移到那个人的床头了,老兵毛毛还没出现。我只能走了。一出门被门前的坟头拌了一下,"嗵"地跪了下来。膝盖碰在坟头上,裤子破了,疼得要死。小马灯也飞走了。   
  这时我看到一个人从树后头钻出来了,嘿嘿直笑:"你胆子还不小啊,那时候老兵让我这么干,我都拉了一裤子尿,不骗你。"是老兵毛毛。   
  这一场训练下来。老兵毛毛的我结成了"一帮一、一对红"。那时兴的就是这个,老同志带新同志,先进的带后进的。大家一起成长为毛主席的好战士。我和老兵毛毛成了亲密战友。   
  老兵毛毛找到我,想同我换一条军裤。"我想给我老婆弄条军裤。她个子同你差不多。"那时候,很多女人都喜欢弄条军裤穿,我们的裤子常常在上交的时候,(每年我们都要把旧军服交上去,换新军服)被男兵换走。   
  "还没上交呢。我穿什么啊?"   
  "你就穿我的,反正是生产组劳动,没关系。"   
  于是我就穿着前面扣扣子的男式军裤,王笑我是一个假小子。老兵毛毛生气了:"你笑什么?你的屁股那么大,还穿不进去呢。"王气死了,女兵太胖了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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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这样死最痛快(2)        

  老兵毛毛的老婆来了,一个江西的小媳妇。我们看到她拎着一个小旅行袋,跟在管理员后面。老兵毛毛走过去,小媳妇站住了,把身子扭了扭,很娇气的样了,女兵们都笑起来了。老兵毛毛才二十三岁,有老婆了。   
  他告诉我:"我们那里都是这样,参军以前把老婆娶了。过去红军长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我奶奶就是这样。她生了我爸爸,我爸爸生了我。我是我们家里的独苗。我从来没看到爷爷。县里送了一张烈士证明,说他过草地的时候牺牲了。奶奶说我最像我爷爷了。"这是老兵毛毛让我很尊重的家史。红军的后代啊。   
  按规定,战士的家属来队只能休半个月的假。老兵毛毛可以住招待所,老婆天天给他炒辣椒。   
  休了半个月的假,老兵毛毛的老婆要走了。每天都有到镇上买菜的车,老兵毛毛把老婆送到买菜车上。我看到她穿着我的那条军裤。她哭得呜呜的,老兵毛毛拉拉她的手,车子就开走了。   
  秋训开始了。医院跟着野战军拉到海边去进行三军合成演习。   
  演习过半,军区开始进行最大规模的三军合成,我们医院的任务就是及时处理在演习中可能出现的伤亡。老兵毛毛和几个战士被抽调到野战部队的连队当卫生员。走的时候,老兵毛毛说:"又进步啦。"他把相思树枝做了一个防空帽戴在军帽外头,手一挥:"你看我像不像王成?"牛逼哄哄地上了野战部队的车子走了。   
  头两天都没事,第三天是收兵,医院全体参战人员都认为没事了,什么也没带就上了观察点。   
  这一天是步炮合练。进攻的步兵是全军著名的尖刀连。   
  我们都坐在一座山包上。开始进攻的那一刻,炮弹从眼前飞过,就像是成千上万匹布被手撕开了的声音,这种巨大的响声听过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只能像猴子一样缩着脑袋拼命眨眼,又不敢捂耳朵,怕别人笑话。   
  这时我们看到了一个要命的演习事故:一群炮弹落到了进攻的步兵散兵中间,这可是实弹演习啊。不是假的空炮弹,弄点烟火声音。绿色的小人立刻被火光和烟雾盖住了。我怔怔地看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就看到旁边的军区首长一下子站起来,拿着望眼镜往出事的地方看--那儿一片烟雾。   
  "医院快上!"指挥部有人叫。   
  我们什么也没带。连一根止血带都没带。   
  老兵毛毛在这个时候立功了,多亏了他们几个下到连队的卫生兵。只是,连长还是牺牲了,外带身边的通讯员。   
  我们所挨了记大过处分通报全军。老兵毛毛立了一个三等功。他对我说:"炮弹下来的时候,我就在一个坟墓边上,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我一下子就钻到坟墓里去了,后来看到有人伤了赶紧跑出来。我就带了几个三角包,用处大了。"他叹口气:"想想那几个死掉的,轰一声,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死最痛快了。"他笑咪咪的很神往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次事故是因为炮兵提前一分钟炮击,步兵又提前一分钟进攻。就二分钟,伤亡惨重。   
  冬天,老兵要退伍了。老兵毛毛也是退伍兵。我送了他一条军裤。他很高兴,对我说:"我老婆的肚子还是争气的,回去我就要当爹爹了。"   
  医院也开始了一年最后的训练。手榴弹实弹投掷。老兵毛毛也要去,他说班里有几个新兵胆子小,怕失手。   
  真给他说中了。那个新兵哆嗦着把手榴弹扔出去的时候,手榴弹掉在了脚边,冒着烟转圈。老兵毛毛一把把这个新兵拉下掩体,手榴弹炸了。老兵毛毛没来得及蹲下去。   
  一颗很小的小得像米粒一样的弹片打中了老兵毛毛的脖子。血像自来水一样喷出来。   
  老兵毛毛捂着脖子,血就从指缝里挣扎着涌出。老兵毛毛看着自己的血,说了一声:"二球啊,你这个新兵蛋子。"就倒下了。   
  这颗米粒一样的弹片打中了老兵毛毛的颈动脉。这个部位止血带都没办法上。   
  老兵毛毛就埋在黄医官他们的边上。   
  现在想起他就想起他教我洗碗:他把碗放在水池的水笼头下,让水冲:"老兵洗碗不用手。知道吗?"老兵毛毛的颧骨很高,一笑就耸起来,把眼角挤出一点皱纹。   
  老兵毛毛是一九六六年的兵。原本他当三年兵就可以回家的,可是他想多当几年兵,他说他喜欢部队。一九七一年,他本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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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老兵,我怕你(1)         

  老兵,我怕你   
  一个坑:三米宽、三米长、二米高。   
  跳还是不跳。我光着脚,裤腿卷到大腿根,两条细腿丢人现眼--像鸡脚一样。   
  老兵站在一边说:"干部子弟就是这样:娇骄二气。将来革命事业是不能放到你们这些人身上的,丢人!我最讨厌你们这种样子了。"   
  说完,老兵卟跳下去了。   
  下面是一个粪坑。老兵站在大腿深的粪水里,往坑上掏粪。   
  我深吸一口气,呼地往下一窜。脚下软乎乎的,一股酸气冲鼻子。大便不臭?怪死了。粪水溅到我的脸上,嘴里也有一点咸味。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到了"狗改不了吃屎",嘿地笑起来。   
  "笑什么笑?这是一个很严肃的工作。"老兵看着我,伸过手往我脸上一抹:"大便都弄到脸上了,还笑。"   
  我举起粪勺往坑上送,重啊。挺着肚子,粪勺把子顶在肚子上,再撅起屁股,再屏住气。两条胳膊往上一送,一半上去了,一半下雨似地下来了。"妈的"嘴里嘀咕一声,我让你说我娇气!我最恨别人说我娇气,简直就跟反革命一样。   
  干了没几下,老兵拍拍我肩膀,说:"你上去吧。本来就用不着你下来,我就是想看看你这个人娇不娇气。"   
  踩着坑边的石块,老兵一托我的屁股,人就上了坑。我坐在坑边上,差点哭了:"王八蛋老兵,你干嘛这么捉弄我呢?"恨哪。   
  老兵二十四岁,比我大九岁。她来接我们的时候,新兵连的人都看着她。胖胖的、黑黑的、眼睛弯弯的、鼻子像外国人。连长说:"她接你们几个到XXX医院去,那可是全国野战值班医院。打仗的时候,最先动的就是你们医院了。光荣。人家是老同志了。"   
  老兵扭着身子笑着:"什么呀,人家才二十四岁。"   
  二十四?我瞪着她。二十四了!那么老了还扭着撒娇啊?听样板戏《红灯记》的时候,李铁梅唱道:"年龄十七不算小。"我就想:十七了,那么大了,快成妇女了。   
  老兵在接我们的车上就训话了:"你们要重新开始一种生活;这是一种铁的纪律;要在灵魂深处闹革命;不要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革命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所以,在我当兵一个月后。老兵让我跳到粪坑里去了。   
  洗澡的时候,老兵看到我用香皂。眼一瞪:"以后不要用这种封资修的东西。"她拿着一块洗衣皂往身上抹,我呆了。天真冷,三月份、洗冷水澡、还不让用香皂!我哆嗦着把香皂扔到下水道里,看着它滑走了。老兵盯着滑走的香皂说:"钱多是吧?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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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老兵,我怕你(2)         

  我就哭了,水冲着脸,老兵没看到。冷水被身子冲得冒热气,澡堂里一片雾。老兵唱起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给家里的信里我说:"我开始艰苦朴素了。我现在用洗衣皂洗澡了。这是我斗私批修的成绩。"信封外头我还写上:最高指示,将革命进行到底。   
  要种地了,生产组组织大家到河里挖河泥。苇同我说:"你别下去。"三月天,闽南还是冷啊。别看老乡光脚走,那是没钱买鞋。下到河里,挖河泥。水扎得皮肤疼。   
  我是不好下水的,我来例假了。柱着铁锹站在河边,几只鸭子在草里乱七八糟地扇翅膀。老兵说:"下啊。愣什么?"   
  苇说:"她有特殊情况。"   
  老兵说:"打仗的时候,特殊情况就不上战场了?当兵的,流汗不流血。"她指指河里的人:"都是女同志,谁还没一点事情?这是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苇仇恨地盯着老兵,跟贫农看地主老财一样:"士可杀,不可辱。"她说。赴刑场一样下了水,我也下了。一股冷气直冲肚子,疼啊。抽抽的疼。想哭,不敢。穿着军装呢,革命军人,当什么孬种?   
  晚上我缩在床上。想家。   
  老兵来了,伸出手,端着只碗,冒着烟。   
  "这一点点事情就趴下了?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当兵的,就是这样。"   
  碗里是姜汤,放了面疙瘩。我想拒绝,因为我恨她。可姜汤太香啦,还有面疙瘩,吃吧,意志立刻土崩瓦解。   
  刚想说谢谢。老兵说:"明天你要检讨,说说你在下河水之前的私字一闪念。"走了。   
  油灯下,我打开毛主席语录,抄了一张纸。再写了二张纸的检讨。最后写上:"这些私心杂念,让我成为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我很清楚地记得,纸是军用的。上面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第XXX野战医院。很薄。写得重了就划破了,这是我写的第一封检讨。   
  苇从上铺爬下来,朝我头上一巴掌:"你傻啊?说自己是狗屎啊?重写。"   
  苇口授,我写道:"要发扬红军光荣传统,一不怕苦二不死。做一个合格的革命军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第二天晚点名,我读了检讨。老兵说:"基本上触及了灵魂深处,但是还要看实际行动,你们这些干部子弟就是要在革命的大熔炉里锻炼改造。"   
  我同苇说:"我一辈子都改造不好了,老兵看不惯我。"   
  苇说:"没事,她那是表现自己。"   
  "我怕她。"   
  "没用的东西。你再这样,我瞧不起你了。"   
  苇瞧不起我,有道理啊。   
  津贴发了,六块七毛五。七毛五是卫生费,女兵专用。我跑到服务社买了几个芦柑,捧在手里。出门看到老兵,捧不住了,芦柑掉了一地,不敢捡。老兵过来,捡起芦柑放到我手里,不说话,走了。苇听我一说,气得骂:"你有什么用啊?还是军人后代呢。"   
  终于有了拍老兵马屁的机会了,老兵要结婚了。丈夫是军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我们都听过他的讲用报告,他会一手曲在胸前一手指着天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用换新天。"他参加过越南炮战,是高炮师的参谋。高高大大的人,石柱子一个。   
  老兵的婚礼在饭堂举行,这是我们所自己盖的草棚。饭桌上放了盘子,盘子上是伙房炒的花生,我们自己种的。还有糖,蜡纸包的硬糖。我跟着老同志们走进饭堂,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的婚礼,一支一百支光的灯照着老兵,老兵军装上别着一朵大红花,是所里的老同志用红绸布做的。红花下挂着红布条写着:新娘。高炮参谋也别着红花,红布条上写着: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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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老兵,我怕你(3)      
   
  所长说了很多话。从抗战说到抗美援朝,然后大家喝酒。再送老兵到新房去。   
  新房的桌上摆着高高一摞毛主席著作,都是大家送的礼物。红光闪闪。还有一对热水瓶,铁壳的,上面画着一个傣族姑娘在学毛选。我发现这个热水瓶上的姑娘像老兵。   
  我说:"你同她很像的。"   
  老兵怔了一下:"是吗?"   
  "真的很像,很美丽的。"我几乎肉麻起来。   
  老兵的脸一点点浮起红,漫开来,眼睛弯成月芽,嘴也红起来。   
  她凑到我耳朵边:"真的?"   
  我点点头。   
  "谢谢你呀。千万别同其他人说啊。"她弯弯的眼睛盯着我,很朦胧。   
  全体军人撤出新房。苇走到我身边问:"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她很像热水瓶上的那个傣族姑娘,她谢谢我。"   
  苇踢了路边的香蕉树一脚:"我也发现了,你真会拍马屁。"   
  "我是真心的。"   
  苇叹一声:"她其实挺美的。特别是幸福的时候。"   
  结婚幸福吗?一结婚就搬出集体宿舍了,有什么意思?   
  苇骂我是驴脑子。   
  所里要去执行一项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了。这关系到祖国的安危,是对帝修反的一次沉重打击,这是全院动员大会上政委说的。执行任务的地方在祖国的西北边疆。   
  执行任务的人员挑了又挑,我们都报名了,全被刷下。去的人都是老兵一般年纪的人。   
  出发前一天,老兵找我。   
  "我们这次要发展你入团了,我是你的入团介绍人。你这一年的表现很好,是一个合格的共青团员。"她接着说:"你不娇气,就是有的时候还比较清高。"   
  我楞了,头一次听老兵这么夸我。   
  "你要学文化,知识就是力量。"我可是正规学校出来的啊。老兵拉拉我的辫子:"你头发总是编不好,不如剪短发好看。"   
  老兵她们走了。我才知道,她们参加的是核试验。   
  半年后她们回来了。   
  看到老兵,我冲上去,抱住她。真瘦啊,肩膀上全是骨头。   
  老兵立了二等功。   
  她对我说:"磨菇云还没散我们就牵着狗冲进核爆区了。我们就穿着雨衣解放鞋,戴口罩。狗一个多星期后差不多都生病了,消化道出血,是核辐射病。"   
  我说:"你们呢?"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革命军人,祖国需要的时候,就是献身的时候。"   
  老兵怀孕了,每天吐。我和苇跑到海边讨小海、弄点海蛎子。来回五里地。老兵就想吃这个,吃着就哭,问她哭啥?不说。苇告诉我,她是想丈夫了,是啊,那个高炮参谋休假以后就没来过。   
  老兵临产了,又哭又叫。天快亮的时候,生了。孩子一出来,我们都吓一跳:无脑儿。只有一张脸,后脑勺是平的,出来就没有呼吸。   
  老兵躺在产床上问:"怎么不哭呢?"   
  婴儿被护士长盖在手术巾下头。根本不敢再多看一眼。   
  老兵被推到病房去了,所长站在她面前说:"你不要紧张,孩子有缺陷,是一个无脑儿,已经抢救无效死亡了。"所长真行啊,一口气把该说的都说了,钝刀杀人更疼啊。   
  老兵哭了,很小声地哭:"对不起,对不起。"   
  她对不起谁呢?   
  我到军校校学习去了,老兵送我。大榕树下,海风永远吹着榕树的气根,晃着,春夏秋冬。   
  "到哪里都别忘了咱们所里的榕树,你的名字里也有啊,它生命力可强了。"老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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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老兵,我怕你(4)   
     
  我朝老兵敬了一个标准军礼:五指并拢,中指对着帽沿边,四十五度。   
  老兵笑起来:"你的军礼很漂亮。我带的兵军礼行得最好的就是你了,真是军人后代,好样的。"   
  这是我听到的老兵说得最多的表扬话。   
  2006年11月。战友小磊从北京来电话说:"记得老兵吗?"   
  "怎么不记得?我最怕她了。"   
  "她死了,脑肿瘤。"   
  我糊涂地握着手机。   
  小磊告诉我:老兵的男人早就同她离婚了,老兵一人回到北京,得了脑肿瘤,最后是战友陪着的。   
  我问:"她说了什么话没有?"   
  小磊说:"一直昏迷,哪里有什么话?清醒的时候说过,挺想她带的那些小兵,特别是你。"   
  我找了一个地方放声大哭。老兵。我知道,一起参加核试验的同志,你不是第一个去世的。先走的人都是恶性肿瘤。   
  老兵。我很怕你。老兵。我很想您。   
  在常人看来,有的时候,医生就是在用科技延续着病人的痛苦。可是,你能让一条命就这样轻易放弃吗?即使亲属要求也不行啊。于是痛苦成为一种司空见惯的事情的时候,麻木便由然而生。这种麻木是很令人心酸的,对病人对医生。为了那些需要救治的人。动物就不得不出面担当死亡的先头部队了。   
  经历过死亡的人,大都不肯接受对生命的人为摧残。职业军人可能是个例外。这是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我看到了两种军人,他们对生命的态度非常对立,目的却一样,为了维护生命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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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与狗为伴的小胡(1)        

  与狗为伴的小胡   
  1979年秋天,自卫反击战的英雄风还没吹完,我们院来了一个反击战负伤的战士。   
  他是分到动物房养狗的。   
  第一次看到他是在食堂。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端着一只搪瓷碗,饭菜就在一个碗里,吃得飞快。不和别人说话。   
  南同我说:"参加战争的人很多都是这样。心理受到损害,不想同别人交流。"她盯着低头吃饭的那个兵:"我爸告诉我,他在朝鲜第一次碰上轰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身上全是炸死的战友的血和肉。"南的爸爸是红军,一生见过的生死够多了,在朝鲜差点就精神崩溃。这是南说的。她正在研究一些起心理方面的事情,每天都神叨叨地。   
  南把我拉到那个低头吃饭的男兵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男兵头都不抬:"姓胡。"   
  "那以后我就叫你小胡了吧?"   
  "可以。"   
  "你哪一年的兵啊?"   
  "七五年。"   
  "哈,新兵蛋子。"南笑起来:"我是七一年的兵。她是六九年的兵。"   
  小胡低着头扒拉饭。   
  "这个人心理一定有问题。"南说。一脸悲天悯人的样子,而且恨不得就同人家谈心的架势。   
  南很快就同小胡拉扯上了,她帮小胡喂狗。   
  动物房里养的不光是狗,还有免子和荷兰猪,也就是那种豚鼠。   
  这些动物都是用做实险的,免子是练习静脉穿剌的;荷兰猪是做药物实验的。(小白鼠另养在药房,它们娇气,专门用来实验各种抗肿瘤的药物。移植一些肿瘤细胞,再注射药物,看它们谁斗得过谁。常常是肿瘤吃掉了小白鼠。)   
  狗是做手术的,战伤手术、心脏手术。   
  外科的方医生最喜欢在狗身上练,每周一次的动物实验总少不了他。他最近一直在追南,总是让南一起同他做手术。   
  一条狗捉来了,捆在木板上。朝狗身上打一枪,一声惨叫,狗血四溅,血肉模糊。拎起狗往手术床上一固定,打一针硫喷妥钠(静脉麻醉药)立刻进行战伤急救手术。打哪算哪,方医生总是打胸。他说战争中,胸外伤是最常见的。   
  方医生还喜欢做断技再植。一条狗捉来,固定了,拿刀切断腿上的几根主要血管和神经,再吻合。他说:战争中,踩上地雷的人是很多的,这好像就不对了。踩上了,还有断肢吗?   
  南说她不喜欢方医生一到手术台就两眼放光的样子。但是,她说方医生手术做得非常漂亮。   
  我和南去动物房帮小胡喂狗,南说这样小胡会放松一点。   
  狗都养在一个大铁围栏里。   
  什么样的狗都有。有的少了一条腿,断肢再植失败的;有的一只眼没了,眼珠做了摘除术;有的身上好几个地方没毛,那里动过手术;还有的就欢蹦乱跳,刚来。没挨过枪子。   
  南对小胡说:"今天不要好的狗,就是试验一下。下一周要做一个体外循环手术。"   
  不好的狗就是那种做过很多试验的狗,养一条狗也不容易。总要物尽其用,一般规律:先做四肢,再做胸腹,最后是脑神经与心脏。   
  南穿着一双高筒胶靴。手里拿着一根长棍,棍上有一个大网。这是网狗的。   
  看到南这副打扮,狗都往后退。可聪明了。知道又要开刀了。最弱的狗总是被撞到最外头,最壮的狗就躲到角落里去了。我看到一只狗只有两条前腿,被撞到最外头。嗓子里发出那种呜呜的声音,两眼就盯着我。   
  "就要它吧。"南说。拿起网就往这狗头上套,狗一直往后缩,它只有两条前腿。它没地方去了,网套到了它的头上,浑身直抖。   
  "算了,放了它吧。"我说。   
  "其它的都比它好,你舍得啊?"   
  狗被拉出来了,两腿在地上蹭出两道很深的印子。   
  小胡走过去,捧起狗的头。看了它一会,放开手。狗就被我们拉走了,一路呜呜地叫。后头的那些狗,没一个出声的。   
  体外循环手术的一个环节是降低体温,最后让心脏停止搏动。这样才可以插入心导管进行体外循环,手术没做好。心导管破了。狗血溅了方医生一头一脸。方医生说:"今天真的是狗血淋头啊。哈哈。狗肉可以红烧。"   
  他把狗肉红烧了,一大锅。放了桂皮、当归。请南和我。苦。南问:"什么肉啊?苦死了。"   
  方医生尝了一口,骂起来:"他妈的,硫喷妥钠打太多了,我还跟他说了少打一点的。"   
  南和我差不多是同时跳起来的。   
  南指着方医生的鼻子:"姓方的,你过分了。"呼的一下子,掀了那只狗肉盆子。   
  小胡听说了。   
  他到科里去找南,他说谢谢南。两人说了很久的话。   
  方医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干了,他找到动物房,指着小胡说:"你这个新兵蛋子。不要做白日梦。"   
  小胡正在喂兔子。   
  "听不懂啊?再说一次,不要眼睛盯着别人的碗。你想跟南干什么?"方医生还指着小胡。   
  咣!一大盆喂兔子的糠飞起来了,嗵的一声就扣到了方医生的头上,糠和血顺着方医生的脑门往下流。可怜啊。比狗血淋头还惨。   
  方医生坚决要求医务处处分小胡,不然就不上班了。那么多病人等着他手术,方医生是稀缺物质。   
  医务处根本没理方医生,院长把方医生骂了一顿:"人家是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人,你犯什么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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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与狗为伴的小胡(2)      
   
  院长是谁?外科一把刀。   
  春节的时候,有人来看小胡了,一个军官。小胡的战友。   
  从南那里我知道了小胡的负伤的事情。   
  小胡跟着部队往回撤的时候,在路边看到了一个越南女民兵。腹部负伤,肠管都流出来了。小胡把自己的急救包拿出来,给这个女人包上。他刚一转身,觉得自己的背上被撞了一下,像是被门板撞了一下。他低头看,自己的胸前流出血来。他回头看,那个越南女民兵正端着枪,她刚才的那一枪打中了小胡的后背,贯通伤。小胡还没明白,听得身后枪响。那个越南女民兵中了好几弹,死了。小胡看到,是自己的战友。他这才倒下了,是战友把他背回来的。战友立了三等功,小胡没有。说是他的枪是从后面穿进去的,说是他没有遵守战时纪律,不能营救没有放下武器的敌方军事人员。那个女人是用中国援助的五六式冲锋枪击穿小胡的。   
  小胡的肺叶被切了一部份。小胡的肋骨拿掉了两根。他成了残废军人证的领取者。他到我们这里来养狗是他们部队的照顾,小胡本来是要退伍的。战争结束了,大家都解甲归田了。   
  南说:"我很同情他。我不知道怎么同他说,那个来看他的人就是救他的人,现在在南昌陆军学校学习。"   
  方医生天天缠着南,他说全院的女兵他像搓花生米一样搓了一遍,才看中了南。   
  南对我说:"有人劝我和方医生好,有的人反对。我要反其道而行之。"   
  南真的这样做了,她跑去找小胡。   
  "我想和你交朋友。行吗?"南说。   
  "我这个人不喜欢交朋友。"   
  "那我就和你谈恋爱。行吗?"   
  "我这个人只能和狗在一起。"   
  南把这些话告诉我的时候,我们两人坐在医院前头的山坡上,面对着一大片的水库。她不停地往水库里扔石头,扔一颗叫一声:"你想干什么啊?"   
  我的头都让她喊破了。   
  南去了几趟动物房,小胡总是不说话。南就那么坐着不走。全院的人都知道南的事情了,他们都说,南是为了躲方医生。   
  急了。南就会对我说:"你知道我是认真的,你去同小胡说说啊。"   
  我找了小胡。我说:"南是真心的。"   
  小胡把狗一只一只地赶到铁笼边,给它们清理卫生。   
  "你说话啊?我又不是媒婆呐。"   
  "我早就说过了。"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人家爸爸是老红军呢!"   
  "我不管。"   
  小胡不再说话。我被他的扫把赶走了。   
  再看到小胡,是在急诊室。   
  小胡到火车站买票准备回家探亲。回来的路上,经过铁路驼峰。一辆车箱正好放下驼峰。驼峰是铁路车辆段调度车皮的山坡。车辆可以从峰顶上无动力地滑下来,滑到停放的位置上。平日,那里是严禁行人通过的。我们有的时候会抄近路从那里回医院,一些老乡也走那里。那天,两个拾荒的人站在火车轨道上,傻眼了。   
  小胡冲过去,推开了他们。自己被车箱撞飞了。   
  他多处骨折,肝破裂。   
  院长给小胡做的肝右叶切除术。   
  小胡一直昏迷着,听说他老是会惊叫:"地雷,班长。"   
  小胡还是没能抗过去。   
  小胡被送到太平间去了,南听到小胡的死讯,拼命跑到那里,我从后面追到那里。水泥床上躺着小胡,院务处的一个战士正守着。   
  我抱着南的腰,她好重啊。一直往地上坠,好像要陷进土里一样。   
  "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到我哭的,我知道。"南就那么小声地说,不停的说,不停的拼命地吸气。   
  我哭了,南没有哭。   
  小胡被评为舍身救人的烈士。命令下来的时候,正好是自卫反击战结束一周年的日子。   
  我们的那家野战医院,可能是那一条海岸线上,正对台湾海峡、金门岛的惟一一家陆军医院了。一九五八年炮击金门,"送瘟神"即对美国的埃森豪威尔将军访问金门的行动,采取了用大炮说话的方式。两岸炮声不断。后来不来真的了,就用宣传弹,打些传单,还有海飘,我看到的就是把毛主席的像章用泡沫塑料装好,放在海里让海潮带过去。   
  在我们与金门之间有三个小岛:大嶝岛与小嶝岛,最小的那个叫角屿岛。离金门一千多米,我们医院的宣传队上岛做过慰问演出。   
  海边的军事对峙就是严阵以待,军事训练也不敢一丝松懈,其中就有排雷这一课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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