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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施世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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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柳叶刀著:《向记忆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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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6:53 | 只看该作者
第30节:刻水仙花的鞋匠(2)      
  
  我就傻站在一边,笑。   
  老兵就说我:"没事不会学习学习毛主席著作、到菜地劳动?成天跟鞋匠胡扯什么?"   
  胡扯好啊。喜欢看老伯缝鞋子、刮胡子、剃头。   
  有一天就看到了老伯在干别的事情,他手里有了一颗水仙头。   
  老伯把水仙头的外皮全削了。在水仙头上用削鞋底的小刀剔来剔去,粘粘的沫子就沾在他手上。   
  "你这是干什么?"   
  "刻水仙。"   
  "我知道啊,刻水仙干什么?"   
  "好看啊,过年看看,很香的。"   
  "刻它干什么?"   
  "让它长得和我想的一样。"   
  "你想的是什么样子?"   
  "仙鹤的样子。"水仙就在刀子下头露出白白的身子,刀子狠啊,一个水仙头差不多就留下一半了。老伯把那些藏在水仙肚子里的叶片都削了一边:"这样,它们的叶子就会卷起来,很好看。"   
  水仙的肚子就冒出粘粘的水浆。老伯的刀子一滑,划到了自己的手上,血就沁出来,一滴一滴往下落在水仙肚子里。水仙就红起来。我跑到门诊拿了一块纱布一块胶布。   
  "我给你包一下。"   
  老伯把手放到嘴里,呜呜地说:"口水涂一下就好了。"   
  我把他的手从嘴里拉开,那手麻绳一样,指头上全是刀疤。   
  老伯的手指头缠了一块纱布。他看来看去。眼睛挤成一团:"头一次啊。"拿起那块水仙头往我手里一放:"送你了。泡到水里去。一百天开花。三天换一次水。"   
  "你怎么知道是一百天?"   
  "水仙的规矩就是一百天。从今天到年初一,正好一百天。我们都是这样算的,年初一开花,吉利。"   
  宝贝一样捧回宿舍。找了一只瓷盆放好,清水一放,水仙的肚子里冒出很多小汽泡,珍珠一样。   
  水仙的叶子从肚子里挤出来了,一团团卷着,绿得冒水汽,只有几片叶子挺着。   
  老伯说:"你把水仙拿来。我修一下。"   
  水仙又不是鞋子,我还是听话地捧过来了。   
  老伯拿出一根红棉线,扎住卷起来的叶子。又往里面塞了一个桂圆核,哇嘎!一只鸟眼睛。   
  老伯把挺着的叶子扎起来,哇嘎!一对鸟翅膀。   
  老伯把水仙头放在盆子里:"你看好了,开了花就是一只仙鹤。不骗你的。"   
  换冬装了。冬装两年一换。男兵总是会同我们换鞋换衣服。他们要给家里的老婆换一条女式军裤一双小号的解放鞋。我跟男兵说:"你猜那个老伯穿几号鞋?"   
  "猜不出来。"   
  "三号鞋,赌一个皮蛋。"   
  "一个皮蛋就一个皮蛋。"皮蛋是稀罕物。我最爱吃皮蛋,沾酱油吃,香死了,醣心的最好吃。   
  拿了男兵那里换来的三号解放鞋,跑到老伯的鞋摊前头。   
  "你试试。"鞋伸到老伯脸跟前。   
  老伯把鞋子放在脚底比了一下,正好。   
  一个皮蛋啊!   
  老伯把鞋放在鼻尖底下闻了一下:"胶鞋很香的,不过我不要。"   
  我跟人家赌了一个皮蛋呢。我说。   
  老伯就笑起来,把鞋放到了小木柜里。老伯的脚,一年四季穿着雨鞋。   
  再看到老伯是好几天以后了。   
  老伯呆呆坐着。头发在海风里一飘一飘的。   
  "他走了。"   
  "谁?"   
  "那个给我剃头的,走了。"   
  "到哪里去了?"   
  老伯朝天上指指。   
  "死啦?"前些日子还看到他在村子里给人家的小孩剃满月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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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6:54 | 只看该作者
第31节:刻水仙花的鞋匠(3)   
      
  "走啦。头天还好好的。早上看到,人就走了。"老伯抹鼻子抹得好响:"孤老头,送终的都没有。"   
  除了站在那里,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老了,做不动了,要回家了。"老伯说。   
  才想起来,老伯不是这里人。老远地,只看到他挑着鞋担子来,挑着鞋担子走。   
  "你家在哪里?家里人多吗?"   
  老伯指指别处。朝我摇摇手。   
  "解放军同志,问你要一样东西,行不行?就是包手的那个胶布。"   
  我到门诊讨了一大张胶布。   
  "多少钱?"   
  "不要钱。"   
  "不要钱就不要了。"   
  "那好,五分钱。"   
  老伯从抽屉里拿出五分钱。我伸出手去接。老伯放到小木柜上:"你不要接人家的钱,像讨饭一样,你要拿的。"想起老伯从来就把钱放到木柜子里。   
  我拿起五分钱。老伯突然说:"给你做一个把戏。"   
  他拿起鞋刀,把五分钱放在刀刃上,一转,钱旋起来,在刀刃上跳舞:"五分钱。也是钱。"   
  老伯走了。   
  年三十晚上,我们当兵的会餐。每桌八个盘子,大家还可以喝点酒。我看着窗户外头,榕树的气根上系着一些红布条。那是老百姓守岁用的。气根下空空的,老伯好久没来了。抿了一口酒,鼻子辣得发酸。   
  初一早上。   
  醒来,被香气包围着。   
  水仙开了,只几朵。白得干净,金得不媚。一只鸟站在我的桌子上。我狂喊一声:"仙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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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6:54 | 只看该作者
第32节:剃头师傅--菜头(1)        

  剃头师傅--菜头   
  太阳从榕树后头落下去,榕树枝像烙铁,把太阳的脸烫得乱七八糟的。等碎裂开来的太阳被榕树吃掉了,天就黑下来了。   
  鞋匠走了,挑着两只小木柜,晃晃地穿过村子。   
  剃头师傅就站在榕树下,嘴巴还动,他的话还没说完,他天天就是找鞋匠说话。他说,鞋匠听。鞋匠说一句,他要说上好一会儿。嘴角就积着一堆粘粘的口水,过一会儿就"嗖"吸一下。鞋匠一走,他就没了魂灵一样。   
  剃头师傅盯着我,我站在门诊大门口。   
  我知道他为什么盯着我。因为明天是星期四。星期四是我们的星期天。我们野战医院的休息日是和国际星期日错开的,一切为了打仗。帝国主义是常常在星期天发动战争的。不过,这也不是军事秘密。老乡都知道我们的星期天是他们的星期四。   
  星期四,我们的学雷锋小组要到村子里为人民服务。我们为老乡理发,我是学雷锋小组的,我也要给老乡理发。不过老乡从来不要我给他们理头发,除非是小孩。   
  一只箱子,里面放一把推子、两把剪刀、一只毛刷、一盒滑石粉、一块手术单改成的围布。这些就是我们为人民服务的工具。理发全靠推子,那可是手动工具,电动的家伙听都没听说过。理发的时候,一手按住人家的后脑勺,一手握住推子的两只把手,一边捏一边推,头发就被犁地一样犁下来。推出一道道沟,再推平这些沟。推子的劲很大,虎口没一点力气还捏不动。一不小心就夹住头发,那就不是理发是拔发了。我的技术就是拔发。老乡在我的手底下又歪嘴又闭眼的。学雷锋小组长就让我干下手,给老乡的脖子上滑石粉,扫掉头发屑子。这我会。给开刀的病人剃毛也是这么干的,上点滑石粉,一刀一刀剃。   
  我们的行动让剃头师傅很仇恨。   
  我们抢了他的饭碗。   
  村里就一个剃头师傅,全村的头都是他剃的。男女老少。大人八分钱、小孩五分钱、女人一毛钱,因为女人几乎不剃头。剪头发是功夫活,贵一点。小小孩的满月头也是一毛钱。一辈子就满月一次,所以贵一点。还有就是死人头,一辈子也就死一次,所以也一毛钱。   
  我们一个月学一次雷锋。那些村民的头一个月就被我们扫荡一次,不花钱。   
  "我吃都吃不饱了,番薯都没有吃的了。"菜头说。菜头是剃头师傅的名字。   
  生产队长就找到了院长:"解放军,你们好不好不要学雷锋了?"   
  "我们学雷锋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啊,我们要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啊。"院长说。院长的嘴很小,说起话来,菩萨一样。   
  "不是啊。不是啊。你们一学雷锋,菜头就吃不饱了,他没有工分,只有剃头钱啊。"   
  那时候,农民都是生产队的社员,每天出工要记工分的。壮劳力可以得到八分到十分,折合人民币大概是一毛多点吧,我记不清了。女人只能得五分,小孩没有。菜头老了,田里做不动了,剃头钱就是饭钱。   
  院长说:"好吧。"   
  学雷锋改成节假日。劳动节、国庆节、建军节、元旦、春节。   
  菜头很生气。说:"解放军过节,还到村子里剃头,没道理。"   
  我们也很生气。八一节一到,进了村子,就跟解放军打扫战场一样,抓到一个剃一个。有人就躲我们,把头留给菜头剃。多大的人情啊。八分钱呢。   
  鞋匠就笑菜头。菜头就不高兴:"你的头我就收五分钱啊。几根头发啊。"他在鞋匠气根一样的头发上绕手指:"十多根。五分钱。"   
  菜头住在一个大大的花岗岩房子里。房子是一个老华侨的。两层楼。楼下的门厅墙上全是瓷砖,画着仙鹤、梅花鹿、还有鱼。楼上一个大露台,栏杆是瓷花瓶,湖青色的。菜头给老华侨看房子,听说这个老华侨支援过抗日战争,菜头说他看房子是革命工作。   
  晚上站岗的时候,就看到菜头坐在院子里,脚边放着一盏煤油灯。膝盖边一只小木凳。小木凳上一只碗一个瓶:碗里是咸鱼、瓶里是酒。菜头对着瓶子,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睁着,跟我们打靶瞄准一样,盯着瓶嘴。瓶嘴晃来晃去,菜头的脑袋也晃来晃去。酒就在瓶子里晃来晃去。菜头就"哈"一声,对着瓶嘴吱一下,隔那么远都能听到咕咚一声。这是半夜里村子里除了狗叫声以外,惟一的声音了。真的。   
  咬咸鱼,用虎牙叨着鱼,滋滋地吸气。我知道这鱼有多咸。埋在粗盐堆里,猫都不敢吃的咸鱼。   
  菜头举起瓶子,敲自己的脑门的时候,就是喝够了。眼一闭,猫一样呼噜。口水从嘴角挂下来,被油灯晃得金亮亮的。我和苇商量过,看他能在灯下呼噜多长时间。结果是从第一岗到第三岗。   
  我们也点油灯。晚上只发三小时的电,其它时候就用油灯。包括病房。   
  "好浪费啊!"苇很愤怒:"就跟地主一样。"   
  有时服务社的煤油断了,我们就到村里的代销店里买煤油。一斤八分钱。碰到过菜头来买酒。盯着人家代销员的手,眼珠里就是两只瓶子的影子。酒要是洒出来了。菜头就叫一声:"妖兽啊。"伸出手指头抹台子上的酒滴,往嘴里一放。大家都笑。有的时候菜头就不沾酒,拿根火柴往洒出的酒上一点,蓝色的火苗扭几下就趴下了。跟喝醉的菜头一样。我才知道,那酒叫地瓜烧酒。喝过地瓜酒的男兵说,酒一下肚子,屁眼都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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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剃头师傅--菜头(2)      
   
  菜头喝多了就在村子里到处走,笔直走。到了屋子跟前直角转弯。看到男人就敬礼,看到女人就弯腰。看到小孩就抱起来亲一下。再喝多了,就跑到大队部,对着毛主席像哭:"毛主席啊毛主席,我向你请罪哩。"   
  生产队长就会大骂起来,把他拖到门外去,从井里打一桶水,哗,浇到菜头脑袋上。菜头就不叫了,躺着。   
  我最喜欢这个时候了。从宿舍窗口看一个人躺在井边上,这个时候太阳下到海里去了,村口的肥堆冒着青烟,很香很香。榕树在青烟里忽远忽近的,屁股没几根毛的鸡在菜头身边转来转去。天完全黑的时候,村子里没了声音没了光明,就是肥堆一闪一闪的,海风吹过,呼地冒出一团火。菜头就爬起来,抱着肩膀,低着头,远远看,像是一个没头的人在走路。一直走到大石头房子里。   
  菜头最风光的时候,就两件事情。   
  给死人剃头。   
  叫人端一盆热水。站在死人跟前,说:"剃干净了,心不乱了不烦了,好上路了。"拿推子给人家推一个头,只留下脑袋上一圈头发,马桶盖一样,再热水擦一把脸。   
  我是听苇说的。苇说:"太厉害了。抱着头转圈剃。"可惜没看到。村子里又不会老死人,就是死了人也得是男人。男人才剃马桶盖。   
  给女人开脸。女人结婚要开脸,菜头会开脸。女人拿了自己买的鹅蛋粉,交给菜头。菜头把鹅蛋粉在女人脸上抹均了,再用两根绞在一起的线,在女人脸上抹,把女人脸上的汗毛拔干净。从此不再是姑娘了。开了脸的女人,隔三差五的还要开脸。脸上的汗毛不拔,毛茸茸的不好看。菜头给女人开脸的时候,老是会在女人脸上东摸西摸。女人就打他:"mui gian xiao!"(闽南话,就是不要脸的意思)   
  开脸也是苇拉我去看的。看得脸皮疼。女人看到我们就说:"解放军阿姨,这个老头皮很厚。"   
  菜头就笑。嘴里黑洞洞的。   
  我是听鞋匠说,菜头走了。前几天还看到他给人家的小孩子剃满月头,怎么就死了?   
  才知道,晚上菜头还在井边上躺着。都以为他会回家。哪知道就不起来了,第二天打水的人看到菜头,已经硬了。   
  才知道,菜头没有家人,孤老头一人,那个老华侨每个月给他寄二十块钱。那时候可是一笔不得了的钱啊,所以菜头大口喝酒拼命点灯。   
  那时才知道,菜头解放前被拉过壮丁,逃了回来。后来村子里要斗地主,菜头就被凑合着戴了一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生产队长说就是凑个数,过几天就摘了。哪想到一戴就套死了。   
  菜头被送到水渠边的坟地里去了。村里人死了都埋在那里。他的石碑早就刻好了,是菜头自己选的石料,灰花岗石。那两个哑巴女孩给刻的。有两个老女人来送丧。一路哇哇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后来才知道,这两个人是生产队长叫出的工,一个人十个工分。抵得上一个全劳力,值一毛五分钱呢。   
  菜头上路的时候,没有剃头。村子里没人会剃了。   
  八一节的时候,我们在村子里给老乡理发,老觉得菜头会从大石头房子里走出来。   
  当妈的,有时候很没用,疼孩子疼得死去活来。说到底了是疼自己。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孩子,多疼啊。这种疼有的时候真的到了丧失理智的地步。可是,谁能对妈说,有些孩子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当妈还不同你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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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她终于放平了身子(1)  
      
  她终于放平了身子   
  医院的东面有一片松林,松林旁边有三排房子。一律的规格,三间房,一字排开,后头多出一个尾巴--厨房加杂物间。鲁医生住在第一排,地形好得不行。因为房子坐在山坡上,面对水库,冬天太阳大,夏天凉快。江西的天气啊,死热死热的,鲁医生是老同志,所以享受这个待遇。   
  她老是说:"我这里打仗好,只要一挺机枪可以守一天。"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定是在房子前头。身边放着一张躺椅,躺椅里垫着厚的棉垫。夏天也一样,就是再放一张麻席。躺椅上一个人,一个蜷着身子的女人。   
  女人个子很小,脸苍白,眼很大,眼白多,眼珠黑。头发很长,稀稀的披在肩上,一直留到腰间。她看起来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叫她女人是因为她只比我小几岁,成人了。   
  只要出太阳,鲁医生就把椅子放到屋前,然后把女人抱到椅子里。我老是在下夜班的时候,看到她搬椅子。于是就帮她把那个女人抱出来。女人很轻,硬硬的。放她在椅子上的时候,她不能放平身子,全身的肌肉不听话地绷着,四肢关节变型弯曲。抱她的时候,她的膝盖顶着我的肚子,顶得都恶心了。   
  鲁医生和我一起把她在放在椅子上的时候,会说:"妹妹,太阳是红的,天是蓝的,树是绿的。"女人就笑,歪着嘴,斜着头,她没办法放正自己的任何器官,她全身的肌肉僵直。从生下来就是这样。   
  第二次抱她,鲁医生还说这样的话,一字不少。她的头发垂下来,灰白的,干干的,同妹妹的黑发纠缠地一起。有的时候妹妹的手会无意中抓住不放,灰白的头发就被揪下来。鲁医生就会笑:"妹妹的力气大,妈妈的头发都揪光了。"   
  因为刚调到这家医院,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了才知道,女人是鲁医生的女儿,二十岁了。   
  宁对我说:"你还真的是慈悲啊。我们都看麻木了。"说着又叹气,"这种病实在是死了好。"   
  宁告诉我,鲁医生怀女儿的时候,得过带状疱疹,医生让她终止妊娠,她不肯。生下孩子后,一岁多才发现孩子不能走路,肌肉强直,关节挛缩,连说话都不行。只能"啊啊啊"的,只会说一个字:妈。   
  晚上躺在床上,试着把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绷紧肌肉,看着表,只五分钟,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就劈头盖脑钻进身子里,蛇似的,浑身疼啊。马上打开灯坐起来,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宁说你疯了,大半夜的,紧急集合啊?   
  那一夜我就没睡。整夜想着一个人二十年了,每一秒钟都绷着身子。第二天起来,脖子、腰、屁股、小腿,全疼。上班的时候,主任问:"你扭伤了?"   
  走过那片松林,又看到妹妹在晒太阳。椅子前放着一张宣传画《红灯记》。鲁医生举着问:"妹妹,这是谁啊?"   
  风吹着,太阳在李铁梅的红衣服上晃来晃去,映得妹妹脸蛋红红的。她歪着头,努力要往李铁梅那里看。鲁医生打了自己一下:"妈妈太笨了,不知道妹妹不喜欢这样看。"   
  想走开是办不到的。我走到妹妹身边,扶起她,让她看着李铁梅。   
  "这是李铁梅。是吧?"   
  妹妹眼睛眨眨。   
  "她知道的。"鲁医生笑起来,灰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我们小妹可聪明了。认识李铁梅。鼓掌鼓掌!"   
  我看看小妹,很为难地鼓掌。听到自己孤伶伶的掌声撞到松林里,又漫到水库上。我想我得笑一下,于是就朝小妹笑一下。小妹朝我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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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她终于放平了身子(2)     
   
  这就算戏开场了。每天我都得到场。都要为小妹认识李铁梅鼓掌。有的时候值夜班,第二天得睡觉,想到还没为小妹鼓掌,就一肚子的牢骚爬起来。   
  "谁逼你去了啊?"宁说。   
  "没人。就是觉得不去不行。"我躺在被子里说。哆哆嗦嗦地穿衣服,骂自己:"我这个雷锋怎么没人表扬啊?"   
  一路迷糊着走到鲁医生家门前。小妹等着,于是就鼓掌。   
  有一天鲁医生就把我让到了屋子里。   
  到处是尿布。全是军服、军棉被撕成的块块。屋子里一股酸味儿,只站了一会儿,我觉得头发和皮肤都是这种味道了,很像泔水味儿。   
  "泡菜。"鲁医生说。   
  从客厅的窗户往后看,厨房墙角里一溜泡菜坛子。味道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妹妹喜欢泡菜。"鲁医生说着话,动手折卫生纸:"我们妹妹来月经了。她自己不会弄。"   
  妹妹被我们抱回来了。我看到了妹妹的会阴部,发育得还可以,经血量也很大。只是不清洁,专业责任心上来了,我说我来帮助清洁一下。   
  跑到科里拿了新洁尔灭溶液、高锰酸钾,再跑到鲁医生家。一切按正规的操作,只是小妹的肌肉太紧了,腿并在一起,没有两个人是没办法清洗的。给小妹垫上卫生纸,我说:"以后我来吧。"   
  鲁医生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抬起来,她一直很重地喘,一直喘。   
  我走了。听到鲁医生在屋子里嘤嘤地哭,细细的声音从窗缝里挤出来,跟着我的脚后跟走了很久,我想跑,提不起腿。   
  宁跟我说:"这个妹妹抢救过好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呼吸道痉孪、堵塞。每次门诊都劝鲁医生不要抢救了,可是每次鲁医生都不同意。   
  我说:"活不长的,能帮就帮一下吧。嗯?"   
  宁跟我一起去了。回来的时候她说:"我一当兵就在这儿,这是第一次进她的屋子。"宁一脸惨白。   
  小妹吃饭,很头疼。牙关紧得不行。吃一碗要端一锅。鲁医生怕饭凉了,勺子不能用,怕硌着小妹的牙。小妹基本没牙,小小的米粒那么大,好像一张嘴就会滑出去。鲁医生用手喂,撮一小块抹进小妹嘴里,等着她嚼。等得心都哆嗦,咽下一口。老是看到鲁医生的手指头被小妹咬着,她皱着眉说:"小妹咬着妈妈了。"喂小妹吃饭就是愚公移山。   
  我喂过小妹吃桔子。手指头刚放到嘴边,咬得我跳起来。赶紧放进嘴里吮,手指咸咸的一股血腥气。鲁医生就笑。   
  小妹又送到了急诊。吸痰、吸氧,还得有人按住她的四肢,她的肌肉高度紧张。老远看就是一个东西缩在急诊床上,不停地抖动,头发垂在床边。急诊医生说:"头发太碍事了,拿剪刀来。"   
  鲁医生扑过去,把妹妹的头抱着:"谁也不准动。"她去抢剪刀,刀尖划到了手,血滴下来。她把手放到嘴边,吮着。嘴里含着水一样:"谁动我就同谁拼命。"   
  小妹又从鬼门关回来了,这是第几次了呢?门诊医生说:"她的病历有一大叠。"比划了一下,比长篇小说还厚。   
  我和宁坐在鲁医生家里,小妹缩着。鲁医生不停地给小妹按摩,从头到脚。"晚上睡不着觉就给小妹按摩。"鲁医生说:"这样时间过得快一点。"   
  我看到了放在五斗柜上的一个相框,一个年轻的女军人,相片好像是剪过的。   
  "那是我。"鲁医生说:"原来是合影。他爸和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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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她终于放平了身子(3)         

  我们都不敢说话。   
  "我又不肯再生,生了,谁照顾小妹?他看到孩子这个样子,受不了就走了。"   
  照片上的女军人一点不像鲁医生。那个年轻的军人,一脸灿烂。   
  "我让小妹看看妈妈的样子。她知道是我。"   
  小妹动了一下。鲁医生马上站起来。   
  "她要大便了。你们走吧。"   
  我们怎么能走呢?给病人端屎端尿,谁没干过?小妹的床下有一块活动的板子,抽出来就可以给小妹方便。鲁医生很吃力地跪下来,往床底下爬,"我来吧。"我说。   
  我跪在床下,双手举着便盆。好久,手都酸了。刚想换个姿势,从床洞里掉下来一些硬块,砸在我的头上。接着,一股恶臭。鲁医生接了多少年了?   
  天热的时候,忘了是几月了,只记得我们刚穿夏装。小妹不行了。   
  小妹送到门诊的时候,呼吸已经没有了。鲁医生坐在外头,闭着眼睛。从她家里到门诊只是十分钟的路,她没有及时送过来。   
  主任对鲁医生说:"你进去看看吧。"   
  于是,我们都看到了:小妹平平地躺着,身上盖着布。我才发现小妹个子并不小。   
  鲁医生站在床边,摸着小妹的胳膊说了好多话。   
  鲁医生说,妈妈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平着睡。很舒服吧?   
  鲁医生说,小妹的肌肉很软啊。   
  鲁医生说,你站直了,不比妈妈矮呢。   
  ……   
  小妹走的时候,宣传科的谢干事给她化了妆。粉底、淡淡的腮红,眉毛黑黑弯弯的,嘴像活着一样。一套从戏剧服装店买的李铁梅的戏服。辫子放在前胸,长到了腰。鲁医生把自己照片放到小妹手边,还放了一对领章帽徽。她说:小妹很想当解放军。   
  到现在我也不想知道小妹几岁了,她就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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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红的弱智妹妹(1)         

  红的弱智妹妹   
  我被红叫到办公室。   
  "我们是同学,是不是?"红笑笑的。   
  "是啊。"我站着。看红背后的那张画,一个女兵坐在电线杆上,修电话。暴风雨打得她英气十足,《我是海燕》谁不认识?走进红的办公室先得向这个女兵行注目礼。画下头是红写的一幅字"将革命进行到底"。   
  "我们还是一个区队的呢。"红说。   
  鬼啊。红一定有阴谋在后头。这家伙是我读书的时候最讨厌的人。每天早晨出操,她一定是第一个。冰说,她从来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冰同红是一间宿舍的,绝对有发言权。红晚上把被子一头折成背包状,上头盖着塑料布。一旦晚上紧急集合,跳起来,一头被子折上,塑料布一卷,背包三下五除二。人窜出去。站在操声上咋呼:"一区队的,动作快。"黑灯瞎火,一个女兵英姿飒爽,笔挺。星星底下就是她的声音。他妈的。我肚子里骂。   
  我曾经实验过红的办法,一分三十秒窜到操场。不行,红还是站在那里。正告道:"你的鞋忘了带了。"去你的,我又窜回去,把解放鞋塞进背包绳里,兔子一样跳回操场,人家早就一排等着了。红说:"一个人拖全队的后腿。"   
  冰每次集合就抱着十字捆好的背包。站着,眼睛盯着红。红从不说冰。我得出结论:冰的眼睛是刀子。   
  现在红就坐在我面前,一双丹凤眼看着我,不说话。   
  我心虚。   
  "我记得你在学校妇产科学是满分加一个五角星。"   
  那是。那个妇产科教官是教学医院的妇科主任,他特别喜欢我的考试卷子。拿着到处给别人看:"可以编进教材了。"他还想让我留校当老师呢。这是本人的光荣史。   
  现在,我盯着红。知道她要说什么。   
  "人流手术的无菌要求很高的。是吧?不然会引起宫腔感染的。是吧?这种感染一般的药物是很难根治的,是吧?"   
  红在学校的时候成绩不行啊。要不是教官那里跑得勤,保证五门以上不及格。   
  我看到她的桌上放着一本《妇产科学》。   
  "有人到政治处反映,你和宁最近给别人做手术,而且这个手术不是在手术室做的。"   
  "哪个王八蛋胡说八道的?"我叫起来。   
  "是啊。我也觉得是胡说八道。可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啊。所以我才找你了解。我们是同学。私下里悄悄解决,我不向主任汇报。"   
  "你要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去问宁嘛。"我说:"这绝对不可能。"   
  我知道,一定是有人把我和宁给别人做人流的事情捅上去了。找到这个人我非清算他(她)不可。   
  "谁告的黑状?我和宁当面对质就是了。有什么物证?"那瓶引流物早就在大自然里了,我们把它倒到后山的树洞里去了。那树这几天肯定疯长。   
  红拉开抽屉。一只塑料袋。里面是用过的引产包。   
  "就是这个。"   
  "这能证明什么?人流三天两头做的。"我冲到红面前:"你太有心计了,在学校里你就不是个东西。"   
  红的脸发白:"你镇静一点好不好?"   
  我得扩大事态,最好满城风雨:"我没什么好镇静的。你血口喷人,我得去找宁。我要把这个小人揪出来。都是当兵的,谁她妈的缺德干这种混蛋事情。"骂起人来,我顺风顺水,早就想骂了。今天逮着了。   
  宁被我拖来了。我们两个人站在政治处外头的走廊里,扯着嗓子叫唤。机关里的人都出来了,正经的、喜出望外的、茫茫然的。   
  政治处主任来了,指着红说:"一点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我们鸣金收兵。宁晚上给我们下了两碗面条,一碗两个荷包蛋。   
  咬着荷包蛋,宁就说:"红的妹妹在开水房里,刚来。叫娟。"   
  想到开水房里是有一个收水钱的。   
  "那是个弱智啊。"我说。   
  一个瘦瘦的女人,两眼内眦间距很宽,标准的弱智容貌。每天就看着娟坐在小铁皮箱跟前,收水钱的箱子。一瓶开水两分钱。咣,扔进去,娟就抱起箱子摇摇,嘿嘿一笑。有的时候没有两分,扔一个五分钱。问她要找头。"五减二等于多少?"   
  嘿嘿一笑:"没有。"   
  心里平衡了一点。好歹我们还是心智健全,五官端正。   
  洗澡。碰到了娟,医院澡堂都是大间,女兵们高矮胖瘦都笼在雾气里。水声四起,泡沫乱飞,歌声东撞西撞。   
  有个白乎乎的人凑到我跟前,肚子就贴到了我的腰,背上立刻发痒。肌肤之亲啊,受不了。   
  "你干嘛?你干嘛?"我拿着毛巾推她。   
  "你这里水大呀。"是娟。两只隔得开开的眼睛盯着我。我只好往后退,贴到磁砖上了。肚子照样贴过来。   
  "叭。"雾气里有人打了娟一耳光。娟嚎起来,小孩一样。   
  是红。头发湿湿地粘在脸上:"你丢人也不要丢到这里来呀。"   
  "没丢人呀,没丢人呀。"娟嚎着。   
  红拿着毛巾胡乱擦着娟,连拉带拖着把娟从水龙头下弄走了。   
  娟拖着内八字步,瘦瘦的身子挂着肥皂沫。被雾气吃掉了。   
  澡堂里的女兵都大笑起来。   
  "政治处的人就是有办法,弱智都能塞进单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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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6:56 | 只看该作者
第38节:红的弱智妹妹(2)         

  "就是,干脆办个康复院好了,省得名不正言不顺。"   
  叽叽嗄嗄的。   
  娟很快就不收开水钱了。伙房把娟告到了院务处:"头一个月还收个几十块钱,后两月就十几块,这两个月就没钱了。"   
  钱呢?炊事班长说,看到娟把钱倒进小盒子里带回家去了。   
  "傻进不傻出啊。"炊事班长说:"政治处干得好事。"   
  红又把娟打了一顿。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在食堂里吃饭,红朝着娟一个耳光。娟端着饭锅又嚎起来:"妈妈啊,爸爸啊。"   
  我冲过去:"她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   
  "有你管的份吗?"红拉着娟往外走。   
  晚上,红来找我。毕业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   
  "我一天临床都没干,我不是不想干。我实在是吃不消干,我的专业课不好。不像你。"红说。   
  "你想干什么?有话直说好了。"我在织围巾,没功夫抬头,怕漏针。   
  "政治处的工作也需要有一定的专业知识的。我不会后悔的。请你们以后不要笑话我妹妹。再说了,你们上次的事情,要不是我冷处理,处分是跑不掉的。"红说完站起就走,脸上的笑跟狐狸一样:"你漏针了。"   
  屋外头下雪籽了。红在雪籽里走,肩膀上跳起亮亮的珠子。看到娟在远处搓着手。红走近了,手拉起娟,姐姐的样子。   
  一个传言在院里到处走。跟水倒进浓硫酸,四处飞溅。   
  有人看到一个男人凌晨从红的宿舍里出来,站岗的说的。还有人说,知道这个人是谁。红在机关晚点名上说:"最近有关于我的流言。如果真的想核实的话,你们可以请人跟踪我。"   
  机关里的人都不吭声。看着政治处主任。   
  主任说:"要跟踪的到我这里报名。"   
  散会。   
  娟又回伙房工作了,收菜票。别人算好了,放到她的盒子里。一个月三十六元钱的工资。娟抱着盒子,盯着每一张放进来的饭票。司务长把小盒子锁了,每顿亲自开锁清点。"家贼难防。"司务长说。政治处主任说:"一个人要有同情心。革命队伍,什么家贼?说话一点不突出政治。"   
  司务长同炊事班长说:"看紧了,仓库也看紧了。这里的东西全是军需物质。大米、油、都是。操,这个红,还真他妈的能折腾。"   
  娟结婚了,做婚检。我们的老主任拼命摇头:"不行啊,这样的情况是不能结婚的呢,后代不好保证啊。"   
  结婚证明还是开出来了。红是管干部的。   
  娟的老公是铁路上的一个伤残工人,少了一条腿。火车轧的,四十出头了,原来的老婆跑了。听说这个媒是红做的。男的说:"傻瓜有什么?照样生崽。"   
  娟的肚子大起来了。   
  我对红说:"你不是害人嘛?"   
  红笑笑:"你这个人就是不会替别人着想。我们是不是应该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啊。"   
  那时,我们正在接一个课题,为联合国卫生组织调查当地的弱智人群样本。娟就是样本之一。   
  红说:"我还给你们提供样本了呢。"   
  娟走过道口的时候,正好一辆装苹果的车皮通过,一些小孩就跳上去扒拉苹果,娟看到了。   
  铁轨上,苹果红红的。娟跑过去了。看到的人说,一个大肚皮,捡苹果,火车就过来了,叫都听不见。   
  娟就飞起来。看到的人说:"筐子一样飞起来,掉得好远。"   
  火车开出半公里才停下。看到的人说,司机站在娟跟前,黄疸都吐出来了。   
  娟的肚子撞到分道器上,裂开了。手里抓着一只苹果。   
  娟躺在手术床上。主任给她做缝合,子宫破裂了,胎儿的身子嵌在创口中。主任一针一钱的缝,平素,我们也碰到给死者缝创面的。都是连续缝合。   
  主任缝得很仔细,好像一周后还要折线一样。娟的肚子隆得高高的,这同以往的剖腹产正好反了反。   
  我跟着红,送娟到太平间。娟的老公没有来。   
  红说:"你来干什么?"   
  我说:"我们是同学。再说,娟太可怜了。"   
  "她可怜什么?什么都不明白。"红用手去摸娟的肚子:"为了照顾她,我做人都做不好。你们为什么不可怜我啊?人不人鬼不鬼的。"   
  红嘤嘤地:"她生下来就不行,我爸妈交待我一定要带好她的。"   
  红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她从来不提两位老人。   
  "我恨他们把娟交给我,真的。凭什么要让我承担?"   
  好多年后。我才从战友那里知道,那个从红宿舍里走出来的男人是政治处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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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6:56 | 只看该作者
第39节:老帅的日子(1)         

  老帅的日子   
  走廊尽头的大病房,日照充足。南北西三个大窗户,太阳很实在,从一张张床上扫过去。床上有人,人躺着,太阳就印在他们的被子上。白白的,晃眼。床上的人换得很快,走了,又有新的来了。大部份时间里,这些人就躺着。   
  这里是肿瘤病房。   
  有个人老是坐着,被子卷在肚子上,两只瘦瘦的膝盖耸在肩膀两边,手就穿过小腿,握在一起。他姓帅。   
  "我小的时候,腿很长的。你知道不知道?田径队挑小孩学短跑,就是让你蹲下来,看你的膝盖过不过肩。"老帅摇头摆尾,嘴角翘起来,太阳就在他脸上舔来舔去。   
  "我在队里跑了两年,两年啊。"老帅竖起两腿手指:"每天一个鸡蛋补充营养。你知道那是什么时候?1960年,饿死多少人?我们有鸡蛋吃,我就是为了鸡蛋才到田径队的。"老帅直搓脸,细细的眼睛盯着窗外头。   
  "在太阳底下跑步,死跑。要了命了,吃不消的。"   
  窗外头是医院的篮球场,一群小孩子在投篮。球咣咣地砸在篮板上,没投中的被按着在地上做俯卧撑。撑不动就扑在地上,一脸黄土。   
  "我小孩像我,也在田径队。他的腿很长的。"   
  老帅拉开床头柜,拿出一个小本本,再抽出一张照片。一个小男孩,圆脸。头发左右分开。嘻着嘴,少了一只门牙。   
  老帅把照片放到我脸跟前。我朝后一仰头,不然照片上又得印上一个油印。他老是把照片抵到我脸跟前,撞到我的油鼻子。   
  我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老天爷。每次还得装着兴冲冲的样子。   
  "老帅啊,不要说了哟,听得耳朵毛都掉光了。"躺着的一个病人哼哼着,化疗反应太厉害,听什么都耳鸣。他仇恨满腔地看老帅,跟贫下中农看土豪一样。有力气,一定掐老帅的脖子。其实,我也想。不是掐,是捂住自己的耳朵。烦呐。   
  "为什么不让说?你这个人好搞怪。我们这些人都是排队过鬼门关的人,就是先后的事情。"老帅笑逐颜开,脸上拉过几道皱,那层皮像被谁揪着,斜到后脑勺。   
  老帅的嘴真毒啊。那个耳鸣的病人,下半夜突然大出血。人都来不及往特护室送。(那时还没有ICU)就在老帅的床边抢救。血一点也不吝啬地从病人的嘴里往外涌,很快窒息。气管切开,加压输血,止血剂。我们连他为什么会突然大出血都没弄明白,他就什么生命体征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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