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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18 11:57:5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国志峰 于 2017-4-18 12:00 编辑

我们的手里没有石头


小盖又一次走在村西小路上的时候应该是十二岁。他的父亲死于一场莫名的车祸,使他得以在三年以后把手塞在一位老人的手掌里重新出现在西城村。

那是个通明清透的早晨,远处的田野看起来象是水中的景色。雾气还没有完全消隐,我和马峰的鼻孔里满是粪肥与野草混合的湿漉漉的香气。我们那时正蹲在草垛上。那是个城墙上的草垛。

被称作城墙的地方是西城村南一个巨大的平顶土包。可能它上面真的站立过某个战乱朝代的城墙,我和马峰就常常能捡到莫名其妙的铁片和骨头。我们就常常把头拼命向后歪着努力伸长铁片或骨头,一边呀呀叫喊一边拼打对方手中的物什。

现在我们就蹲在这个足以俯瞰全村的小小的高处,伸长了脖子,远远近近地四处瞄准。水田里一个面目不清的人成为第一个目标。他赤裸的宽成正方形的后背似乎可以击打一下,应该会有闷闷的响声。还有她身边水蛇腰的女人,如果扔一块石头打在她的腰上,她一定会嚎叫起来,夸张不己。至于北面那个养着黑狗的院子,我早在上个月就听见过窗户中间那块大玻璃破碎时的美好响声,和黑狗不明所以的狂吠。

小盖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当时我和马峰一起瞄准了西边小路上的两个黑点。在这个明亮的早晨,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草垛上面两个神奇的狙击手。他们的头向右歪着,左眼紧闭,右眼抵在一根食指后面,在无限宽广的世界里,细微如一根轻轻摇晃的草叶都将成为他们的打击目标。

在如今的回忆里,小盖就是在我们专心致致的瞄准当中,跟在一个老人身后出现的。然而过往的事物如同将要到来的打击一样不可触及和无可躲闪。似乎只有在你考虑它的时候它才会出现,却又常常在无知无觉的时候跳出来给予你两脚踏空的一击。这么说来或许小盖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的话他就只是我回忆里虚无的小盖。当小盖或者我回忆中的小盖走入射程之内时,我听到了马峰已经率先发射。他空握的右手划出一道弧道,象是真的扔出了什么。呜……叭。唉呦。谁?你个小王八羔……我拍拍手打断了马峰的射击。你觉得是他吗?谁?他。我指着那个小小的影子。看起来应该是的。可他从来没有那么瘦过。真的是他吗?可是那看起来只是一副骨架。他怎么可能一下子变得那么瘦呢?

小盖走过草垛时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我看见一双婴儿一般无知无畏的眼睛。我同时看见了他尖尖的下巴。他有一头仙人球般的头发,头顶鬓角和脑后的头发都有一寸长了。如今想起才知道那是一种从秃瓢长起后就再不加修理的发型。它让小盖的脑袋大得出奇。一身蓝色的衣裤在他看不出真实形状的小身体上挂着,随着晨风和小盖的步伐左右摆动。那天早晨的小盖就是这样顶着一个荒谬的大头被老人领进了村子。

再次看见小盖时已经临近中午。我在瞄准的途中发现了这个毛扎扎的脑袋。小盖手捏着衣角靠在木门上,对过往的孩子投去羞赧的目光。直到村东的两个青皮叫啸着要剿灭全村的弹瓶盖高手时,小盖才紧跑几步,远远地放慢下来,用一条腿蹭着另一条腿跟在后面。

青皮们逐户踢开大门,向每间有孩子的屋子里大步迈去。屋子里传出一片哗楞楞的声音和一声声大喊。在两个青皮浓烟滚滚地冲进屋子时,小盖就靠着木头门或者土墙站着。一个突发事件在青皮刚刚弯腰去捡一个瓶盖的时候发生,小盖突然瞪圆了眼睛,呼地冲过去,一把抓起瓶盖和瓶盖旁边的泥土。青皮甚至已经触到了小盖的手背。小盖低下头用指甲用力挖出瓶盖里面的胶垫,在中间捅一个窟窿,套在食指上,使劲撸了几下,确认套得完美体贴之后,他把瓶盖放在手掌心端到青皮面前。青皮懵懂地注视着小盖的每一个动作,最后一把抢过瓶盖,带得小盖身体一晃。

那天的整个中午就是这样,青皮划破的口袋有时会露出瓶盖的尖角,就有刺眼的光一闪一闪。小盖缓慢地跟在他们后面,每迈一步都用一条腿蹭着另一条腿,在一个熟知的村子里犹豫不决。我和马峰呢,就研究起两个青皮的光头来。呜……叭。嗷……


本来我对那天中午小盖疯狂的奔跑是不会产生怀疑的。他奔跑的姿态现在想起来仍然栩栩如生。我想他也许是忍不住抢了青皮弹在地上的瓶盖,或者青皮终于无法忍受黏在身后的这个非洲家伙,转身大吼一声,小盖象受到惊吓的小鼠一样嗖地蹿了出去。奇怪的是小盖有着我至今无法企及的速度。他拉扯着一身肥大的衣裤,如同一支旗箭猎猎地划过村庄。

小盖跑上城墙时看不见有人追赶,但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盖瞪大眼睛惊恐地不敢回头,同时以一种十分凶悍的姿势奔跑。在城墙宽大的黄土台子上,小盖倔强地把头颅努力向前挺,随着脚步把肩膀一下下向前用力撞出去。圆睁的眼睛后面,小盖的针发在风里终于有了一致的方向。蓝布衣服在他看起来只有一巴掌宽的胸膛后面呼呼作响,口袋也被风鼓起来了,使得小盖跑出一条窄长的身形。我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他肥大的裤角。由于深深的犹豫而在两个脚脖之间摩擦得发亮的裤角,在我的回忆里,在那个中午,它们甚至在奔跑中闪出几下寒光。

本来我对那天中午小盖疯狂的奔跑是不会产生怀疑的。那天中午的阳光是那么暖暖地照在草垛上,使稻草飘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慵懒气息。北面村子里马峰马峰的喊声断断续续地飘荡过来。马峰站起来望了望,又按着肚子蹲下来。后来干脆躺了下来。我看得出他是在强忍着饥饿。奇怪的是为什么没有人喊我吃饭?整个中午,也没有人喊小盖。并且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饥饿。就算穿行在村子里的时候,鼻子周围飘荡着炊烟的味道和饭香。那时候我就是那么满腹充盈地审视着人间烟火。作为一种最为贴切的可能,我从来就没有在这幅图景里出现过。我只是一个虚构的假象。而小盖当然就不会回到西城村,也不会挖出青皮瓶盖里的胶垫,在黄土台子上奔跑。他只由一个假象演变出的另一个假象。或者我就是小盖,在忘我地奔跑时不会留意到远处草垛上马峰和一个类似我自己的莫须有的暗灰色身影。看起来事情在朝着一个方向发展――真实的图景非常简单,在一个热哄哄的中午,马峰孤独地蹲在草垛上,远处有人喊他吃饭,马峰站起来想了想又蹲下,一脸的无聊。为了打发漫长的一天,马峰很可能真的会这样:先用手指瞄准,而后空攥的右手猛的抢出。呜……嘭。啊……


作为另一个值得怀疑的人,一个老女人蹲在城墙下面。她是离我们最近而我们唯一不敢瞄准的人。她是很老的女人了。她的头发一定涂了某种油,扁扁地抿向脑后。松驰的脸向下耷拉着,在她转头的时候作为腮的两块皮会甩动起来。黑色的褂子把衣襟一直拉到左侧腋下的布制扣子上。每天早晨我都看见她左手一摆一摆的来到城墙下,右手把衣襟一摊,一堆豆荚落在地上。她跟着蹲下来,用一双尖小的脚把自己稳妥地钉进泥土。

老女人的手也许就是我们不敢瞄准她的根源。她眯着眼睛在旁边的黄土上反复睃寻,随后伸出枯干的长有黑色多余指甲的手,在看准的地方狠狠地挠几下,黄土里就出现一块白灿灿的骨头。那应该是一根长骨头末端的关节部分。老女人双手握住骨头用力一拉,哗拉一声,骨头随着泥土一起被拉了出来。那应该是一根臂骨,或是小腿骨。她摇了摇头,干瘪的嘴咕噜几声,又扭过头对着黄土眯起眼来。直到一根完美的大腿骨展现出地面,老女人把它举到眼前,同时转动手臂和头颅,幸福地从各个角度检验这块骨头。

小盖在这个小豆荚堆前停下来时已经气喘嘘嘘。他看见一个穿黑色褂子的老女人正用一根长形的骨头捶打豆荚。他惊喜地看见豆荚一个个爆开,有豆粒蹦了出来。他捡起一根小些的骨头在老女人对面蹲了下来。他学着老女人的样子轻轻地捶打。空了的豆荚皮被老女人在两根骨头落下来的间歇中迅速地捡走。黄豆一粒接一粒地蹦出来,慌乱而美好。小盖兴奋地挥舞起骨头,他觉得这是他今天遇到的最好玩的事了。只要一个小时,也许只要半个小时,他们就能把这些豆荚收拾干净。梆的一声,小盖手里的骨头打在另一根跳动的骨头上。老女人几乎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一下子把骨头扔出老远,扎着双手用一双三角眼恐慌地盯着小盖。小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他趔趄着站起身,用空着的左手捏着衣角,一边向后退。突然他转向身,呼地蹿出去,跑掉了。他跑出很远之后,蹬起来的泥土才落在豆荚上。


如果我真的曾经存在于这幅图景之中,那么现在应该是我开始感到无聊的时刻。身背农具的人回到了炊烟之下。空空的田野里甚至找不到牛的脊背。世界留给两个狙击手的是一片盛大的空旷。在所有的打击目标消失之后,狙击手独自面对着灰蒙蒙的虚无之气。这使得狙击手也变得灰蒙蒙起来。两种相同色泽的虚无之物融为一体,击打已经变得没有意义。一滴水准确而寂静地沉入池塘深处。

小盖爬上草垛时我和马峰都没有注意。我首先发现了一个毛呼呼的大头。他咧嘴朝我一笑,我看见了他短短的牙齿,和嘴角两侧极似一对括号的褶皱。小盖从口袋里艰难地拔出一只苹果。我蹲着的身体用两腿倒换着给他腾出一块地方,小盖就蹲在我们中间。

那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我和小盖和马峰朝着晚霞的方向并排蹲在草垛上。小盖两手环握着一只红红的苹果。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累了。马峰站起来,说该回家了。我说回吧。小盖说回吧。我现在已经不能准确地记起我和小盖是径直走回家中,还是无声无息地退出了那幅景象。我只记得在我们即将离开的时候,小盖朝北面望着村子,他的右手平平地张开,从侧后方慢慢举起,象是托着一件体积难测又沉重无比的事物。他咬着牙把那事物艰难地举到头的高度,后方的右腿一蹬,全身用力一抖,无比努力地嗨的一声,掷了出去。
呼……嗡……轰隆……轰隆……轰隆隆!啊!啊……

啊…………


20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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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8 12:08:42 | 只看该作者
◎他不得不从现在往回想

钟响了十一下的时候,太阳刚好从正中间的窗子照进来。窗台下油腻腻的饭桌现在越发明亮了。桌子上一只盛着煮玉米的海碗,连同桌子一起歪斜着。玉米上零星落了几只苍蝇。再照进来一些就能看见腾起的灰尘了。灰尘在阳光里翻滚着,带着河流般的激动。看不出河流的走向,颗粒们涌动着回到原处。河流的北岸是一只凳子。最远的阳光只照到这只斑驳着铁红色油漆的凳子,和凳子上孩子的两条腿。孩子叉开双腿别住凳子两边的横梁,两只手拄在前面的边沿上,弓下去的脊柱被胳膊支撑着,脑袋夹在两个肩膀中间努力向上抬起。他数到十一,钟声就停了。

钟声响过之后,太阳仍旧照着油腻腻的桌子,和桌子旁的灰尘。只有受到惊吓哄然而起的苍蝇,盘旋一阵又落回飘着难言的香气的玉米上。孩子仍然望着钟。他想不出为什么自己要数到十一。数到十一又为什么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索性起身离开凳子。一边用手在毛扎扎的头上前后摸索着,来到饭桌前。他知道那只玉米是他的午餐。而此刻,它被几只苍蝇占据着。他看见了苍蝇,就找到了这间屋子里最为有趣的事物。在这个寂寞的中午,唯一的一群活物让孩子轻手蹑脚地搬来凳子跪了上去。两只苍蝇停在煮破的玉米粒上专诸地进食。孩子忍不住伸出瘦瘦的小手。忍不住用左手挠了挠右手的手心。忍不住慢慢靠近玉米。忍不住嗖的一声小手在玉米上掠过。一只闻风而动的苍蝇被抓在手里,其它哄的四散了。

孩子把手指松一松,能感觉到苍蝇在手心里乱撞。有些痒。这就行了。孩子半握着拳头坐好。带着胜利者的志得意满,他觉得自己该决定怎样处置这只苍蝇了。他努力回忆从前处理蚂蚁和蝴蝶的过程。想着想着觉得回忆像水印般淡了。窗口杨树的影子斜着向后退去。桌子斜着向后退去。接着是一层油腻腻的光泽,向左歪了一下,跟在桌子后面退去。阳光也一片一片的斜着向后退。孩子不知道自己是否曾经处理过蚂蚁和蝴蝶。他又一次离开凳子,向外面的太阳里走去。

孩子刚用闲余的左手打开院门就听见有人喊小楚。他嘭地关上院门迅疾地转过身。旁边院子里有人在喊小楚你去哪。小楚张了张嘴,没说出来。那人喊小楚你要我帮你看着院子吗。小楚用力点了下头。又点一下。那人喊小楚你别走远了。小楚转身重新打开门,一边回头望着那人,一边侧着身子挪了出去。再走几步那人就被院墙挡住了。小楚放开脚步向东走去。

七月份的北方丝毫不比南方凉爽。大太阳打得小楚晕头转向。柴垛看上去已经黄得发亮直晃眼睛了。土路晒得发烫每走一步都会被自己踢起来的烫人的灰尘淹没。小楚义无反顾地走在这条通往炼狱的土路上。右手轻轻松了一下,苍蝇马上撞在一个指缝间,嗡嗡的试图钻出来。这让小楚一下子神情愉悦,赶紧把手指紧了紧。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能想起是因为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他才不得不走上这条烫人的土路。

小楚看见村东的林子。他知道那里会凉快许多。现在还不行。现在他在土路上晒着,小楚感觉到头发已经开始发烫了。他想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燃烧起来。肩膀被灼得疼痛难当。脖子上流下来的汗到了肩膀就干了。小楚知道肩膀一定是被阳光灼出了口子。汗水从口子流回身体。小楚一下子就想起他曾经怎样对付蝴蝶。他的左手禁不住在腿上拍了一下。他想起他把蝴蝶的翅膀撕掉一半,把它放在窗台上。蝴蝶挥舞着残存的翅膀拼命想飞起来。他就是这样欣赏到了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舞蹈。

首先是一股起飞的冲动。一个欲念使蝴蝶猛然挥动翅膀。顺风滑行或逆着气流俯冲到花叶下。驾轻就熟的对气息的判断使得蝴蝶的起飞显得从容而果决。然后是对残损的翅膀的认识和跌落的疼痛。冲动和疼痛,两个无比空洞的概念交替充塞着蝴蝶越来越窄小的头脑。它痛苦地从窗台的一端翻滚着冲向另一端。有时中途滚落到地上,小楚把它捡起重新在窗台上摆好,用手一扇让舞蹈继续。又是冲动,又是疼痛。翻滚着撞到哪里又原路折回。最后蝴蝶不再扑闪。支起翅膀立在窗台的边沿上。无边的绝望使它残缺不全的翅膀瑟瑟发抖。触角也抖起来了。肚腹缓慢地一屈一伸。它接受了绝望的命运。一切已经谈妥。小楚挥过去的手指再也不能使它惊恐地躲开。蝴蝶痛苦而又安静。小楚只好把它拿起来。他试着拔去它的翅膀。只那么轻轻一下就成了。像熟透的果子等待滚落的命运。翅膀全都拔掉以后,蝴蝶就像只虫子一样了。触角仍然颤抖着,巨大的痛苦使它的腿也颤抖起来了。小楚依次拔掉它的腿。又拔掉触角。现在唯一能证明它还活着的是它卷屈又伸开的长长的肚子。小楚找来一只瓶底。他想用瓶底锋利的边缘剖开那个长长的肚子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小楚想了想,把瓶底端起向上挪。一个小小的太阳出现在窗台上。小楚左手按住蝴蝶的肚子,右手的瓶底把小太阳放了上去。嗤的一声冒出一股烟来。蝴蝶的肚子骤然卷起。没有液体流出来。小太阳把肚皮连同肚肠一起烧焦了。小楚把小太阳向上移动。又是一股烟冒起来。蝴蝶已经不能更紧地卷起肚子。蝴蝶再次冒起烟的时候已经不再蠕动。小楚失望地扔掉瓶底。伸出手指把剩下的一截蝴蝶拨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然后蹲下身,蝴蝶已经连虫子都不像了。又踩一脚。踩上用力碾一下。蝴蝶不见了。

小楚转过身想回到窗台下找出瓶底。那个厚厚的瓶底,用它来对付这只苍蝇再合适不过。几步之后小楚发现自己想不起刚才是从哪个院子里出来的了。一股充满愤怒的沮丧涌上他生满芜杂头发的脑袋。小楚狠狠地撕扯衣角。狠狠地捶打膝盖。狠狠地用一只脚踩另一只脚。过了一会儿小楚记不起自己为什么沮丧了。他只好低着头继续向东走。这个中午的太阳撕裂一般烤熟了暗黄色的村庄。和村庄里暗黄色的小楚。连同他不明所以的沮丧。

林子里的凉爽让小楚顿时感觉无比幸福。刚才的愤怒和沮丧转眼间灰飞烟灭了。小楚脱下鞋子让草叶在脚趾间滑过。痒痒的。凉凉的。有鸟在树梢上叫,小楚学了几声,不像。一点都不像。就咧嘴笑起来。一个拎篮子的女人正在向这边跑。小楚老远就停下脚步,盯着那女人看。直到她跑到小楚面前,一边抓着小楚的胳膊向前推一边喊,小楚你快去,小楚你爸死啦。小楚你快去看看。小楚你妈在等你呢。

小楚点点头,朝女人手指的方向走去。林子里的风大了起来。小楚被汗水打湿的衣服贴在他身上嗖地凉了一下。小楚打了个寒战就觉得浑身都凉快起来了。树上的鸟还在叫着。树叶在风里哗哗的抖动。使地上明亮的阳光斑点闪烁不已。小楚踩住一个圆圆的亮点,抬起脚它就跳走了。这让小楚无比兴奋。小楚一高兴就想起很多事情来。他想起他的蝴蝶,他的瓶底,他的油腻腻的饭桌。想起院子里养过一条黑狗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想起几天前他从条帚上折了一根竹签,把一只大蚂蚁钉在地上。蚂蚁努力拱起脊背想把身上的竹签背走。第二天再去看时蚂蚁已经被晒干了。小尸体蜷着,头抵在竹签上。肚子被咬开一半。蚂蚁想舍弃肚子独自逃生。它就那么死了。

小楚想起手里的苍蝇。晃了几下,觉得苍蝇还在手心里爬。它的奄奄一息使得小楚越发高兴。又一个人冲着小楚喊。小楚你还在玩吗?小楚你快去看你的爸爸。他已经死啦。小楚点点头继续向前走。第三个人走来时小楚率先开口。我在找楚树。那人点点头,向前面指了一下。第四个人过来时小楚又赶在他之前说,我在找楚树。小楚说到第九遍的时候就找到了楚树。楚树在公路旁边的树林里躺着。小楚对旁边的人说,我要找楚树。那人没出声。背起手看着楚树。小楚也背起手。看着楚树。

女人的精疲力竭的哭声从林子深处传出。接着是一阵脚步声。一群女人走走停停地过来了。中间披头散发的女人腿软软的,靠腋下两只别人的手臂走了过来。小楚绕过一辆翻倒的农用车,在楚树的旁边蹲下。小楚看到楚树脖子上的一条乌黑的淤血,和一道道挠破的伤口。小楚把手放上去,顺着窄窄的血迹往下摸,就摸到伤口里的肉了。小楚缩回手。他又看见了楚树的眼睛。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眼睛,像是眼珠要把眼角撕裂,疯狂地跳出来。而没能跳出来的眼珠就拼命向上挣扎着。小楚顺着楚树眼睛的方向看过去,是黑乎乎的林子。小楚又学着楚树,眼睛用力向上翻。他看见了天空。天空空空如也。在一团炎热的浑浊之气上面,无边无际的蓝色直触向虚无的深处。那么深不见底的漫长得跨越时空的蓝色气象,从来没有垂下过一根手臂。

女人看见小楚就一下子大声号啕了。小楚觉得女人尖利的哭声足以把这座茂密的林子从中间划开。连同楚树,和楚树周围的人。小楚觉得脚下的土地已经在号哭中裂开了。裂开的土地马上就要把自己从双脚开始一分为二。女人疯狂地扑过来。抓住小楚的双手瘫倒在他的脚下。小楚啊你看见你的爸爸了吗?小楚点点头。小楚啊你爸爸看见你了吗?小楚不知所措。左手一下一下扯着衣角。小楚我们该怎么办?小楚以后我们两个该怎么办啊?小楚撕扯衣角的手更快更用力了。小楚觉得自己站不稳了。他想坐下来。但不能坐。他坐下来女人就离他更近了。她会摸他的脸。还会把他抱在怀里。小楚挣脱女人的手向后退。撞到一个人的身上又从人缝中向后退。

到了人群外小楚觉得舒服了。他顺着林子慢慢的走。他摇晃了一下右手,那只苍蝇还活着。这就行了。小楚光着脚在林子里的草地上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过鞋子。而现在草地已经有些凉了。不知走了多久。小楚觉得自己饿了。远处太阳黄灿灿的像一只玉米饼子。他想起桌子上还有一只煮玉米。他想回到自己的家。也是楚树和女人的家。又走了很久小楚才碰到一个扛着巨大的镰刀的看林人。他说我想回家。那人皱起眉头。小楚努力回忆自己的家,和从家里出来后发生的一切。终于左手在腿上一拍,我在找楚树。

在林子里小楚再也没有遇到过别人。他握着他的苍蝇一直走下去。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小楚再也没有回来。


20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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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18 13:32:03 | 只看该作者
卡夫卡~别开生面~
对于我来说,有一定的阅读障碍,我想这不是你的问题。
一米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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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18 13:49:52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曾经,猫写小小说,后来就不务正业,写破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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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18 19:54:30 | 只看该作者
有一段时间也很沉迷于这样的方式,试过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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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挂起来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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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8 21:48:11 | 只看该作者
◎一九九八年的意外事件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夏天。那年我二十岁。在一座北方的县城。那时我正坐在一家钢铁工厂门前的花坛上。

如果那天你刚好经过那家钢铁工厂,你也许会注意到一个发长披面的少年人,盘腿坐在花坛的水泥边沿上等他的姑娘。作为一幅感人至深的静止画面,也许日后某一天会在你的脑海里悄然浮现。成为你追忆往昔的最柔软的温暖事例――我无意取巧――而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全部内容。




在那个一九九八年的夏天的中午,我盘腿坐在烫人的水泥花坛上。阳光从头顶顺着我的头发灌进脖颈。花坛里种着什么花我已记不清楚。只记得有几只蜜蜂嗡嗡的为了避免被某处强烈的阳光烤熟不停地飞到另一处。从花影里爬出来的蚂蚁转眼被晒得晕头转向,爬上我翻开的鞋底。我轻轻抬起脚,把它们踩在地上。一辗。再盘起腿。鞋底和地上都看不见尸体。

钢铁厂里传来的声音起初是有节奏的重重的撞击声。后来变成长长的让人难以吸气的轰鸣,和几个人声调合一的呼喊。我的姑娘就在那扇铁门里面。我坐在门外等她。不时拿出一根烟点着,干燥的烟丝发出咝咝的燃烧声。

即使在抽烟的时候我仍能闻见背后飘来的慵懒的味道。那是花叶在阳光的烤晒下发出的萎靡甜腻的气息。我记得有人对我说过那是植物在阳光下快速生长时喷薄而出的气体。我知道那是错的。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得到了验证。

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我的生活里满是这种暧昧的气味。我赶着鹅群寻找池塘时要经过一片暧昧的玉米地和一片暧昧的荒坡。甚至在我把割下的草顺着田埂扛回家的时候,背上死去的草叶也充满了这种难以名状的气味。

我把它们堆在窗台下,靠在那上面睡上长长的一个下午。我那个时候拥有无法想象的悠长的睡眠。长到我每次总会腰酸背痛地不合时宜地醒来。其中一次是在午夜。

那天晚上我的里屋窗子开着。窗前堆着中午割回的草。我的里屋和外面的屋子同在一铺长长的大炕上。一道薄薄的透风的木板墙把我和大人分隔开来。我是在一阵奚奚琐琐的响动中醒来的。我感觉自己听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认识过的神秘的声音,并且在这神秘的声音里一动也不敢动。

晒叶子的味道从我的窗子飘进来。如同置身于一片山坡。我由此坚信那也是一种神秘的气味。不然为何会在生者和死者身上同时浮现。总有些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那个夜晚我在耳语和越来越激烈的奚琐声中惊恐地一动不动。我体验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孤独,在黑得空无一物的夜晚尽管我睁大双眼仍然从头到脚扑在我身上。直到我的恐惧渐渐褪去,外屋的声音还没有停。我突然间悲从中来。

到今天我仍然无法理解那时的悲伤。像一种预设的情绪一定要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激烈地涌现。我不由自主地想像自己独自置身于孤绝的山顶,沼泽和沙漠的中央。头上只有太阳。只有天。再也不会有那么悲伤的夜晚了。那个晚上我大口呼吸着草叶的气息,一边在黑暗中睁大双眼。一声不响地把泪水撒在枕头上。

无论如何,再也不会有那么悲伤的夜晚了。




我在一九九八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坐在钢铁厂门外等我的姑娘。我的姑娘在门里面。她还没有出来。

我是昨天来到这座县城的。也是昨天才认识我的姑娘。我从火车站出来。我需要一个住的地方。而她说她那里刚好可以住。我就跟着她去了她的房子。

她有一个小小的院落。进了院门是一片长满荒草的小菜园。房子是枯萎的小草房。一副松松垮垮的幽怨模样。适合于做任何人的故居。

我的姑娘闪身率先进了房子。我因为没有适应屋子里的光线而险些跌倒。屋子里的地面竟然低于院子那么多。我的姑娘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我拍拍膝盖,也觉得好笑。

现在让我来说说我的姑娘。我不能说她是不是漂亮。因为我没有看清她的面部。我的姑娘穿着黑色露脚背的半凉高跟皮鞋。黑色长筒丝袜。黑色短裤和黑色短袖上衣。再加上黑色的如水的长发。使她的皮肤看起来无比的白晰。现在看上去如此,后来她一丝不挂的时候在浑黑的夜晚仍然白得耀眼。

有几次我急切地想看清她的脸。可她的面前总是飘浮着一团乳白色的雾气。她的脸在虚无的雾气后面隐没。似乎她站在我面前,而她的脸向后退出几十米看着我。让我不能确定她是否是一个女妖。那么善于拨弄水雾。

我的姑娘对我说,你该先付钱的。我就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摊在床上。她拿起来看了看,就这么多?我说就这么多了。她转身把钱放进抽屉说,你该找份工作。要不然怎么打发你的生活。如果你愿意,可以去钢铁厂看看。我在那里上班。也许你也可以。

我的姑娘多么爱我。她对我说,如果你赚了钱,以后还可以来这里找我。

我坐在屋子里仅有的一把木头椅子上。我的姑娘拿出一把剃刀。像她的皮肤一样雪亮的剃刀。她用刀背从我的左腮抹到下颚又抹到右腮。又从我的喉咙上轻轻的滑过。凉凉的。让我觉得她是在调情。我的姑娘为我打上肥皂。左手的姆指和右手的剃刀在我的脸上一点一点爬行。我能感觉到刀锋擦在皮肤上的快感。有几次剃刀从静脉和咽喉上滑过。让我几次以为它就要加速,变向。一种血液喷涌而出的快感瞬间涌现又瞬间消褪。如此反复。直到我的姑娘厌烦了,用毛巾在我的脸上擦几下,说,好了,干净了。

我的姑娘比我描述的要更加雪白。当她脱掉短袖上衣对我说,我很热。难道你不热吗?我打开窗子。一股晒草叶的气味瞬间塞满屋子。我的姑娘为我脱去衣裳。可我在晒草叶的气息里直想呕吐。

那天晚上一直是这样。我们像一条雪白一条漆黑的蛇一样纠缠在一起。时而我趴在床沿上呕吐。随后又缠在一起。我的姑娘多么爱我。在我呕吐的时候她的手就像菩萨的手从我的头顶到腰部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直到我们重又纠缠。直到我又呕吐。直到我们都累了。

我的姑娘。她多么爱我。




一九九八年。我坐在夏天的花坛上等我的姑娘。我在钢铁工厂门外。她在里面。她还没有出来。

我有着不可消解的担忧。我不认识我的姑娘。我只认识她的身体。我想象着钢铁厂下班的时候,无数工人从我面前走过。我该怎样辨认我的姑娘。如果所有身体都是那么相似。如同所有相似的灵魂。当那么多灵魂挤在一起的时候,拥挤得近似虚无。如果虚无真的是虚无的,我该怎样辨认自己的灵魂?

也只有蜜蜂为了躲避阳光无比绝望地从一处飞往另一处。蚂蚁持续不停地爬上我的鞋底。我看着它们无处可藏又不能一一杀死而无地自容。

我期待的姑娘终于没有出现。那个夏天的中午,我等的姑娘没有出现。只有一群类似我的少年人涌现在我的面前,继而将我包围。他们说,是你吗?我说是我。我感觉一块砖头或者厚厚的石块砸在我的后背上。让我不得已往前冲出两步,拔出插在腰间的刀。

在我的记忆中,我是不应该腰间带刀的。我持续不已的悲伤,和难以名状的虚无气象都不允许我佩刀而行。而一九九八年夏天的那天中午我确实刀插腰间出现在那些类似于我的少年人的包围之中。

我旋转着提防每个人的暗算。这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对每个企图向我进攻的孩子划出空虚的一刀。有一个孩子真的被我砍中了。我看见他的胳膊瞬间出现一道白印。几秒钟后,白白的皮肉翻开来。有莲花般的干净。继尔,血液涌出来。一切都是模糊的。莲花和皮肉都不见了。让我感到绝望。

我的绝望使我回身砍向另外几个人。我不知道是谁泛起了莲花般的干净。我只知道我从他们之间逃了出去。我朝着一个笔直的方向不停的跑。我不知道有谁在后面追赶。或者根本就没人顾得上追我。没有追兵。只有我在逃跑。天地间只有我在逃跑。我不知道为什么,拼命的逃跑。

我一直仓皇的不敢回头。直到一条河横在我面前。我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一股冰凉的气息从我的鼻孔一直钻到身体里。我感觉到从没有过的快感正从体内涌上来。一股冲动使我挺直身体深吸了一口气。我的身体竟然无法下沉。这让我万分沮丧。顺着水流,我向下游漂去。沿途我看见船只,水鸟,和两岸的野草。

有柳叶漂在河面上,使我终于闻到了晒草叶的气息。于是我呕吐。在河面上。我的呕吐随即被我吸入肺中。我吐纳着。吐纳着开始下沉。

我终于向我的虚无之气靠近。在北方的一条寻常的河流上,我不停地下沉。黑色的石块从我的身边滑落。如同我梦寐以求的上升。在这个瞬间都成为现实。

我下沉。在河底终于和泥土融为一体。我有着无与伦比的安静。我不知道日后某一天会不会再浮上来。一九九八年的夏天。我已经死去。




如你所知,一九九八年的夏天我已经死去。从此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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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8 21:53:36 | 只看该作者

◎后来小盖把长玻璃扎进铁牛肚子时

后来小盖把长玻璃扎进铁牛肚子时,铁牛仍然没有出声。可铁牛一定感觉到了疼,小盖这么想。玻璃只扎进两公分,就被铁牛收缩的腹肌夹住了。小盖又试了试,还是不行。才两公分,肠子,胃,肝,脾,肾,都在深处,还什么都没碰到。他觉得是自己太瘦,力气太小了。铁牛一脸歉意,说,我控制不了我的肚子了。要不你找什么敲一下吧。小盖看看周围,空空荡荡。也许林子里会有一块合适的石头。不会太远。现在你要自己把玻璃扶好,不要让它掉下来。我很快就回来。小盖走进林子的时候裤子被荆棘挂破了。这让他伤心。这是他仅有的一条裤子。想起那个口子要被缝起来,像一道伤疤,那多不完美。不完美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植物,全身上下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当你摸它,当你慢慢地把手指伸向它,碰到它倒刺以外的部分,它仍然呈现金属的硬度。除非你捏起它的叶子。可荆棘和它的叶子有什么关系?叶子根本就不属于荆棘。从来都不。它只是长上去然后落下来。小盖觉得自己很难找到那块石头了。他知道那块石头应该是什么样,可见到的不是大小不对,就是太圆。一块完美的石头应该有窄些的部分用来手握,还应该有宽大平整的敲击面,份量要适合挥舞。一块完美的石头多么难得。也许在树林深处的河边,那里通常会有很多石块。两只鸟被小盖惊起,箭一样射向天空。这样的树林是完美的。小盖想。有金属的荆棘,有棉被的草,斑驳的阳光和鸟声。他在一块林中空地停下来。裸露的黑土,石头上的花,和充足的阳光。从这里看过去,每颗树下都是幽暗的。对于这片完美的树林,这里有最完美的观察角度。小盖背靠着那块巨大的石头坐下来。他看到自己置身于圆柱型的阳光里。不,这么说不准确,是棋子形。小盖觉得自己置身于一枚阳光的棋子中。也许在某一时刻,天上会伸下一只手,把这枚棋子移到别处。一想起天上的手,小盖觉得这里的阳光也是完美的。哪怕没有那只手,一种单纯的温暖也是完美的。重要的是靠紧身后的石头。只要不感觉出它的晃动,一切都是稳妥的。一切都是布置好的。在你出现的同时就已经布置好了。你要做的,只是安静地置身于棋子中。或者你就是阳光布下的一枚棋子,这不重要。小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的石块仍然安稳,阳光仍然耀眼,树叶仍在翻动。睁开眼,世界就立即变成这样,每次都毫无偏差。准确得几近完美。小盖听到了水声,河流已经不远。但小盖对那块石头已经失去了兴趣。他对那个游戏失去了兴趣。铁牛不是笨人,他不会像块木板一样让一枚钉子一直镶在上面。想必他已经自己解决了问题。而现在,太阳正在斜下去,要不了多久,这里就是一枚黑色的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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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8 21:54:34 | 只看该作者
◎开始的时候,他不想对别人说

开始的时候,他不想对别人说。等到他想说的时候,发现已经不能说了。对医生或者任何人,这事根本没法说。事实是,当他把手放在左胸,他感觉心脏已经不在那里了。不,它肯定还在,只是它的跳动已经变得遥远。似乎是心脏退到心脏之后浅浅地搏动,让手只感到一次次轻柔而缓慢的涌动。如果有一个听诊器的话,他想,即使没有听诊器,他也能够断定那个声音。它再也不是那么砰砰的,不安地撞击。它一定是微弱的刷刷声。像河水流过石头,或者风吹过午后的树林。他闻到了温暖的树叶的味道。这个美妙的气味在长长的睡眠中一直缠绕着他。直到他睁开眼,看见阳光像一盆倾泄的水。先是很少的一些,闪耀着亮银色的光,在窗棂上一边流淌一边滴落。接着从玻璃外哗的一下涌向窗台。更多的阳光漫过地板,向他的被子铺散开来,他的脸也被浸没了。他听见妻子拖着漫长的脚步声向门口走去。仿佛是一次艰难的跋涉,结尾处是轻轻的关门声。很轻,但带着悠长的金属的回响。他闭上眼等着,直到屋子里重新寂静起来。他把手放在胸前,觉得心跳比昨天更加隐秘了。一种细致的流水声渐渐泛上来,他似乎又闻到了树叶的味道。但现在已经不是睡觉的时候。现在他应该穿好衣服走下楼去,发动他的车。那个过程,他觉得那个过程耗尽了他一整天的时间。实际上,当他做完这些,阳光倾斜着从天窗照进来,仍然是刚才的早晨。有人在向他打招呼,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摆动。张口发出一个长长的混沌的声音。像是从水底吐出一个气泡。每辆车都在以无比缓慢的速度前进。缓慢地转动方向盘,缓慢地换档。他觉得这次出行将要耗尽他的一生。每一个红灯他都有足够的时间把整件事情想一遍。从几个月前到现在,心跳一点一点远离,时间一点一点慢下去。这件隐秘的事,他觉得渐渐变得单纯起来。单纯得无法解释。几个月的时间,他一天比一天从容。从来都不会气喘嘘嘘。不会像那个横过马路的人,直立的头发使他焦虑。带着急躁的表情,他的头缓慢地晃动。用缓慢的步伐侧身躲过缓慢的汽车。他在他的右前方停下。实际上他已经把一条腿迈了出来,可他就那么单腿站着停住了。他觉得自己的车也停下了。别的车也停下了。行人以走路的姿势停在人行道上。塑料袋停在风中。鸟停在天上。他把手放在胸前,心跳比刚才更加遥远,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闭上眼,他也听不见那种细微的声响。时间就在这里结束了吗?他感觉到一种最为强烈的恐惧,像小时候的傍晚经常莫名袭来的。那与生俱来的恐惧!怎样才能在时间以外生活。当阳光停在半空,呼吸停在肺叶。当你想要行走,你在凝固的时间里难以自拔。当你想要忧愁,树叶再也不落下来让你无法忧愁。不知过了多久,手上突然的一跳让他睁开眼。横过马路的那个人已经前脚站稳迈出了另一条腿。他的车也仍然在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车就那么轻轻地碰上了那个人的大腿。继续向前,他看见那个人慢慢升起,在风挡玻璃上弹了一下向上飞去。透过天窗,他看见他像一团柔软的棉花,舒展着向天空中慢慢飞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找到掉头的路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回到撞人的地方他似乎用了整整一年。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去。那个人已经飞走了,他眼看着他融入了墨绿色的天空。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马路会有新的车开过来,也会有新的行人穿过去。过了这么久,也许还会有新的车祸。就像现在,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几个人围着。他下了车,艰难地穿过马路。迈着那么慢的步子在那么慢的车流里穿行。他听见几声急刹车的嘶鸣。那么低沉,长长的粗糙声响。地上躺着一个人。他看见他直立的头发。那张不再急躁的脸,干干净净。他就那么柔软地躺在那里,像飞走时一样柔软。出租车司机在旁边比划着他走来的方向,又把手指移向保险杠和风挡玻璃。他看见出租车上的血迹,知道这些和自己无关。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想。他只是看到了这些,并怀疑它们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像以往的生活一样,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关于自己的一切,其实都没有存在过。他觉得有生以来自己都是多疑的。他想要回去了。他觉得应该好好睡上一觉。只有睡眠里的树叶的味道才是真实的。他转身,迈步,身体向前探出,可他的腿停在时间里了。他要向前扑倒了。他已经准备好了要老老实实地跌上一跤。可他倒得那么慢。那么慢。让他觉得他的头再也不会碰到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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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8 21:55:34 | 只看该作者
算了。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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