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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了一个姐姐
刚虚构了一个姐姐，母亲就叫我去找她回家。“天都要黑了，快去叫她家来吃饭。”
其时我正在院里的梨树下画画，天空的最后一抹阳光有着令人着迷的凄婉哀艳，我正要把自己摁进去呢。
1992的夏天，白天还很长，但也是要过去的。母亲把母鸡和一群小鸡往窝里赶，一边唠叨。“这么大个丫头了，也不知道帮我做点家务事，老是玩玩玩不知道疯哪里去了。”我插了一句嘴，在母亲滔滔不绝的唠叨之河里插一句嘴就像把一块石头丢进大波浪里一样。我说：“姐在学霹雳舞。”母亲仿佛没有听见，她又对母鸡说话。“咯咯咯，又不见了一只小鸡，老叫你不要把孩子带到山脚下你不信，又被老鹰捉走了吧。”我大声说：“山脚下虫子多，它才喜欢去。是黄鼠狼抓的也说不定，别冤枉老鹰。”我喜欢老鹰，连带老鹰捉小鸡的事也觉得应该隐瞒起来。母亲瞪我一眼，“要紧你的皮。大人说话插什么嘴。一天到晚就知道画画画，当饭吃啊？”我低头收拾画夹子。母亲的唠叨之河奔腾不息，临进屋她又回头说我。
“刚才我说什么来着，还不快去。”
我不想把唠叨之河引到自己身上，把画夹子一丢出了家门口。
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说我们这里的地理状况，如果你坐着飞机从我们这里的天空往下看，你就会看到一座像一个馒头一样的山。我跟你说这山是独立的一座，不像广西其他地方的山一样都是一座连着一座，所以还是比较好看的。这座山我们当地人叫做观音山，其实没什么观音，只有到处胡乱生长的树木。你再看，东边一个村庄，就是我家所在地。南边是一个小镇，西边是一所中学，北边是一片整齐划一的建筑物，那是54264部队某部的营房。跟你说吧，我们的生活圈子就这几个地方，围着观音山打转。
如果找姐姐的时间太久，我应该带一个手电筒的。想到这里我又折返家门，母亲看见我这么快回来，嘴里的河流又冲过来激了我一下。“又干什么，你姐呢？”我说拿电筒，她用扫把拍了一下我屁股，“用什么电筒，现在是月中，月亮就上来了。”
我没注意看天上，但是母亲的话从来就是对的，所以我放弃了拿电筒的想法。
太阳早消失了，暮色正在小镇上排成队列形式走开。
小镇太小了，就是一条街，沿街就是菜市，银行，邮局，百货店，桌球室，镇府。过了镇府就是镇中学。
我的目标是镇中学操场，因为我说过我姐姐在学霹雳舞。霹雳舞这东西，不是山里人自己能玩的，它是城里的老师带下来的。就像上山下乡，这个词是老年纪的人嘴里说出来的，我们山里接受新事物，一般主要的途径就是城里人或者广播报纸电视机。观音山上的电视差转台是部队帮我们建起来的，但实际上我们没有几家有电视机。我印象中部队有一个彩色电视机，镇府有一个芦笛牌黑白，其他都没有了。
小镇是没有路灯的。电力资源那时候不是很富余，路灯只有部队营房和政府机关才有。
但我出了自己的村子，却看到镇上有了一盏雪亮亮的路灯。
是桌球室的灯。桌球和霹雳舞一样，都是新鲜事物。房间里不够位置，门口街上就摆了两张球台。
这是小镇第一盏路灯啊。
我走过去的时候看见了一张桌子围着许多人，另一张桌子上面坐着两个人。那两个人都是青年，一个高瘦，一个肥胖。
肥胖那个我认识，我们村的陈三，高瘦那个第一次见。他们手里都拿着一瓶汽水，我怀疑里面是白酒，因为我闻到了一股酒味。我很快确定了他们喝的是白酒。这些家伙。
陈三一把抓住我。
“马二黑，你干什么去？”
他把我拽起来，我的脚离开地面了。
陈三的嘴里喷出酒气。我有点害怕。我说放我下来。
陈三说：“放你可以，你去和你姐姐说，今晚我约她在大榕树下见面。”
你想得美。我尖叫起来，我要哭了。我双手乱抓，腾空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有人围了过来，陈三，不要和小屁孩玩了，下来咱们打两盘台球。
我手抓住了一样东西，软软的，像小鸡。我用力抓起来，我不管了。
妈呀，陈三手一松，我的双脚着地，一溜儿跑开了。
身后有人笑起来。陈三在那里哎哟哟，“马二黑，我的蛋呀。”
有人说：“马二黑哪里有什么姐姐，你自找的。”
你看谁都知道我没有姐姐，我突然怀疑我自己在晚上出门干什么。
然而我又明白我是有姐姐的，不然我怎么走到了这里。我是出来找姐姐吃饭的。
出了小镇不远，穿过一块埋着死人的荒地，就到了镇中学。
门卫室有灯光。
“你是谁，干什么的？”
门卫老头是我们村的，俩儿子都在边境保卫战中死了，所以到中学校做了门卫。他装作不认识我。
我说去找姐姐，我是初二年级三班的。
他说你姐姐不会在学校，别地儿找去。
我说我姐姐是学霹雳舞的，在操场那里呢。
他嘿嘿笑：“说你傻你不信，天都黑了谁还在操场，你看看。”
在校门口确实可以看见操场，真的一片漆黑，可是我怎么听见有音乐声呢。老头挥手叫我走开。
我懒得理他，绕着学校围墙走一圈，发现音乐声是从教学楼一间教室里传出来的。我找了个围墙豁口，三两下进了校园。果然，一间教室里灯火通明，一台收录机在响着。一群人围着几个人，我在围观的人群里走了一圈。又看见了陈三，他在对我做恐吓的表情，我对他吐吐舌头。
一个女学生坐在收录机旁边，眼睛盯着场中人，手里编着什么。我对她手中的东西感兴趣，那是红绳子，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编成中国结，是不是要送给什么人。
轻轻走到她旁边，我说嗨。
她正在专心致志的看跳舞，冷不防吓了一下。转过脸，我认出了她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
“马二黑，你吓我一跳啊。”
我说你手里编的是不是中国结？是不是要送给教官的，部队的山东三班长？
她说你走开不告诉你。
我说听说三班长要复员了，你难道不想跟了他去。我知道学习委员喜欢三班长，她曾经以两颗大白兔奶糖为代价让我帮她回过三班长的情书。
她还是说你走开不告诉你。
我摸了一下她乌黑发亮的头发，在她发怒之前迅速走开了。
我决定去部队营地看一看。每年夏天，很多女孩子和要复员的老兵腻腻歪歪的，说不定我在那里有所发现。
但是陈三跟着我出来了。
“马二黑，你姐姐不在里面啊？”
我没说话，我离他远点，我害怕他。可是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靠近我。
他说：“我刚才在那边看见三班长和一个女孩子钻进了一块玉米地，好像是你姐姐。”
我生气了，我说：“你姐姐才和三班长钻玉米地呢？”
陈三说：“要不我带人把三班长捉了。”
我说：“三班长是战斗英雄，你捉不住他的。”
陈三说：“好，你不信，我和你一起去部队营地，看看能不能找到三班长。”
我看着眼前的夜色，安静之中闪烁着飞来飞去的萤火虫。月亮怎么还没出来，我突然有了想哭的感觉，好像我就要没有姐姐了。
月亮怎么还没升上来，这世界到处是萤火虫在飞。
我大声说：“好，去就去，谁怕谁呀。”
陈三肯定听出了我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抱住我的肩膀，我们像亲兄弟似的在黑暗里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November 19, 2016 盆栽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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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9 19:5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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