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虚无——

马乙 · 发表于 2016-8-17 18:46:32

诗

我渴望：这些石头、风、花、鸟、墓穴......活在我的手中。
而我也活在它们手中。
当它们攥起拳头，我就是它们的天。它们也是我的天；
当它们松开手，我是它们中的一员。
尽管我不懂鸟语，不会开花。
但我会跳——像风。
像石头一样慎重。
像墓穴一样守口如瓶。

话题

一只鼹鼠走来挖了一阵又走开。
一股风走来挖了一阵又走开。
一棵树走来挖了一阵又走开。
尽管它们自己也不知道要挖的是什么？为什么而挖？
但所有路过的都会停下来，挖那么一阵。
现在走来一个人。他也挖。直到弄得精疲力竭、直不起腰来。
他索性躺下来。那里成了他的墓穴。

无题

一个人在路上走着。走向他的坟墓。
第二个为了避免第一个的遭遇，他跑了起来。跑向他的坟墓。
第三个更明智，他决定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原地。然而那里正是他的坟墓。
第四个有了更多的经验。他跑一会儿，停一会儿，走一会儿，飞一会儿......
假如这符合逻辑，他的墓穴就在他手中的碗里。

面包和运动

什么东西比面包还美？什么东西比面包还珍贵？
这里面包赢得了一切：爱情、威严、真理、梦、信仰，甚至生命本身也得向一块面包低头。
臃肿的、无规则可言的、自私的、油腻而淫荡的面包，从它们的外表来看，它们简直毫无诗意可言。
但你必须设法引起它们的注意、讨它们的欢心，最终和它们......生活在一起。
面包没有思想却左右着我们的时尚。我们的时尚就是如何更快更直接地赢得一块干面包。
面包面无表情。面包正向我们进军。面包的攻击不可阻挡。面包有成吉思汗的雄心。
面包浸透了我们。面包的运动无处不在。它膨胀的欲望要爆破一切。

沉默的人

你不合群。你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独自走在陌生的街上。你喜欢这样。
一个孩子摔倒在你面前，他孤单无援，痛哭流涕渴望你的帮助。你宁愿在一旁只是看。
一个年轻人向你询问时间。你看看表回答：今天星晴天。
你不小心撞倒一位老人，你傲慢得宁愿被数落而不愿说声抱歉。
警察找上了你。面对他的问话，你宁愿选择沉默（被判刑），而放弃为自己开脱。
你有这份权利。

烟蒂

我甚至遗忘了一根被点燃的香烟，它孤零零躺在桌上的一角：性感、无辜、骚乱。
我甚至忘记了我何时有过一支香烟，我厌烦它的一切：纤细、张扬、不知检点。
我不曾购买过香烟，也从来不接受一只被香烟吻得枯黄的手递过来的苍白的香烟。
香烟消耗着自己：寂寞、落魄、无奈。
它把全部的风骚倾注给了虚无。
我看着，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
我走过去要把它熄灭，可是香烟已耗尽自己熄灭了。

门

门总是在你最不需要（进去）的时候打开了。
仿佛一声霹雳或一次意外的割伤，门让你惊慌失措。
为了掩饰你心中的那点羞耻，你故作镇定、装模作样走进门，
声称你刚巧碰上，真是幸运。
“幸运吗——”一个恶徒说“交出你的一切。”

学习残忍

有一个娃娃，她虽生得美丽非常、衣食无忧，但心中却只有仇恨。
这也难怪，她一会儿跌断了左臂，一会儿扭伤了脖子，一会儿被扯掉了头发......
这还仅仅是游戏规则中的一项；因为既然你已进入游戏中，
你就得遵守游戏规则，即便规则伤害了你；
甚至要你的命，你也得把命乖乖交出来。
现在是娃娃该交出生命的时刻了。
慌乱中她跌伤了脚，因此被抓住，杀掉了头。
当然娃娃是玩具娃娃，她的头还会被完整无缺地放回去。
注意整个过程只是一场游戏。
游戏的名字叫残忍。
你学会了吗？现在轮到我了。

秩序

整整一天，我都在给石头安家。
它们如此凌乱。你得设法为它们归类，否则它们将死于凌乱。
而这并非易事。
首先石头们最厌恶（任人摆布）被到处挪来挪去。
其次，它们最喜欢寂静，哪怕因此死去，也毫不在乎。
我不得不费劲唇舌——可是看看收效吧。
对持中，每块石头都鼓掌着肚皮；仿佛我已被碎尸万段，吃进了肚腹；
喷着鼻息，眼里燃烧着火。

飞鞋

一个小孩在找一双鞋,因为老光脚实在是不礼貌。
不过他要的鞋可不好找，因为这是一双飞鞋，像童话里的飞毯，可以带着他满世界里翱翔。
他赤着脚满世界里找：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从另一个地方折向别个地方。
他没有找到飞鞋，却找到一座房子，一个妻子，一辆车子，一个孩子。
这样他就放弃了找飞鞋，因为他实在是没有时间。
因为这些也挺好，这些已足够他忙的。

无题

我走在朝圣的路上。我对人世有太多的歉意，我对花儿有太多的歉意；
对于树我是仇敌；对于鸟我是强盗；对于面包我是刽子手。甚至路也出来反对我。
看一粒尘埃刺破我的鞋子，弄伤了我的脚并警告我要懂得感恩，对于感恩我是一块石头。
我于是写下这首诗，对于诗我是一只空酒瓶。
看吧上帝，我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有用。

一文不名者

于是那一文不名者走进来，坐下、享用他的晚餐。
他先是吃掉了自己的左手（味道还不错），但远远不够；接着吃右手（它有点咸）；
于是他改吃他的脚趾（太辣）；他丢下它去吃心（苦而涩，难以下咽），不得不放弃。
现在他掏出他的肝（美味极了），可是大嚼之际，一不留神，
他吞下了自己的舌头，接着又吃掉了牙齿和嘴唇。
现在他不能再吃任何东西了。尽管食物还丰盛，胃饿得难受，
他也不得不忍受——直到重新长出新的嘴巴、牙齿、和舌头。
那时他就可以继续他丰盛的晚餐，如果这之前没有被饿死。

救赎

午夜，看到一道光跌落到你院子的花坛里，你感到无比激动、惊奇、荣耀。
认定这是上帝对你有所启示，你跑过去看；
发现是一个可怜的灵魂，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喘息，你大失所望；
但它如此孤单、无助，贫乏、衰竭，让你又不禁顿生怜悯之心。
你想把它扶起，可是想到以后要为它治疗，给它衣食，照顾它的起居，
说不定还要给它养老送终。你陷入忧虑，伸出的手僵置在那里。
这当儿它因得不到及时救助而死去。你难过万分。决定为此事斋戒三日，聊以自慰。

生活

灰太狼做梦都在烹煮，油炸，清蒸那些小羊。
但它从未得到过一只羊，这更坚定了它的这份信念。
现实让它的这团欲望之火一次次破灭，又一次次重新燃烧。
直到有一天，它们都衰老不堪。
羊终于不必再躲避狼，狼也无力去吃羊。
灰太狼发现它一生最值得怀念、最有意义的事：它是永远的失败者。
而最令人沮丧、最糟糕的事：羊永远是胜利者。
这让它感到难过，又感到无比庆幸。
这避免了至少是某段时期的杀戮。
因为时间越久越能肯定一件事：如果果真有只羊被捉住，
它——灰太狼——是不会吃羊的。最多不过是吓它们一下而已。
事隔这么久，它发现它们之间建立了一条秘密的、无法言说的关系，
甚至可以说是友情。
它会安然无恙把羊放掉的。
而羊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无题

湖水清澈湛蓝，可以看到湖底鱼群的游动。
湖因有鱼而变的明净活泼，鱼因生活在湖里而感到快乐幸福。
鱼和湖相依为命，不离不弃、肝胆相照。这就是爱。
湖水保护着鱼用它博大温暖无私的胸怀。
鱼呢，鱼跳舞，唱歌来回报湖。这就是生活。
如果有鱼诞生，湖是最好的接生婆；
鱼成长，湖是最好保姆；
鱼撒娇，湖是最好的怀抱；
鱼学习，湖是最好的老师；
鱼受了委屈，湖是最好的慰藉。
如果有鱼死了，湖就紧紧把它搂在怀抱。
分解、掩埋它的躯体，直至把它变成自己的一份子。
如果湖死了，所有的鱼都会为它陪葬。
这倒是有点残忍，不过这就是生命。

一个场景

他走在路上，一不留神摔倒了。他爬起来，开始奔跑，却重重摔倒；
他再次爬起来更快速地奔跑，然而也更惨重地摔倒。
一个傻瓜——一个男人说。
一个傻瓜——一个女人说。
他感到受到了侮辱。因为他是个男人，来自男人的侮辱他无法接受。
因为他是个男人，来自异性的侮辱就显得更遭。
他走向前去。他想给他（她）一巴掌，作为惩处。
但他不知道该从哪个下手？！
男的高大威猛，显然他不会白白地等着受一巴掌。
女的太过弱小，似乎根本承受不起一巴掌。
他叹息一声，于是退回来，继续赶自己的路，摔自己的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