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游说十字阿西不叫余东了

天黑黑莫掌灯

☞ 十字阿西的诗

◎ 记秋夜

昨夜雷鸣不止
象闷腹太久的怨语
闹腾腾半个时辰，风作伥狂起
雨不顾来头地豪注，这一夜鞭笞
如家乡多年前的春耕谷雨

女儿怕雷，捂住耳朵在我怀里入睡
我听着落水管里通通通的水声
仿若全世界就我一人
与秋天对峙。我抱着熟睡的女儿
看闪电奔突，任秋天举着菜刀
在盛大的夜里嘶声喊杀

  2010.09.09

◎ 衣冠冢

民联横路来了个男乞
他在细叶榕下裸身仰卧
蓬头垢面，稀疏的毛，男根朝天

对面新开的华润万家人声鼎沸
路口车来车往，行人匆匆
一切喧嚣已与他毫无关连
此刻，他只是躺在自己的坟墓里

他的坟墓大过史上任何的帝陵
我心存忌惮，畏首畏尾
在他的坟墓里小心迂回

  2010.09.10  虎门


□ 灵语

1.
光线箭一般，纷纷逃向体外
生命悬浮起来，我看到自己的躯壳
慢慢下沉

远处有人把黎明劫走，藏于野外
悄悄在山下挥一把卷刃的锄头
不停地挖，土里的石头击起火花
溅到天上。星星一样，照见满地残骸

有些是鸟，有些是蛇，更多是人形标本
它们失去了皮肉，面部安详
空洞的眼眶散发更加凌厉的光芒

2.
活着的时候，许多不明的事
现在明了。那些疑难，一下子简单起来
曾经的迷局豁然开朗，爱呀恨的冰消瓦解
离开生命，每一根骨头都充满了智慧

没有更多表情，不想发出声音
他们不听，不看。不支配也不被支配
象云一样。不赶着上班，不牵挂家人
不盘算每月的薪水如何分用
不为吃烦恼。甚至可以忘记祖国，籍贯
不再忧虑毒奶粉、苏丹红、地沟油
房地产与钓鱼岛


3.
慢慢找安静的树梢，用月光搭建免费的小屋
把往日往事一页一页翻开，检阅，批注
为父亲刮完一次没有刮完的胡子
听母亲的话，去责任田里捡拾遗散的稻穗
为爱人做些让她感到高兴的事
或者，不用买票，乘着风去任何地方

但我一定回塘边去，摸摸朽去的椽皮屋柱
给老屋问个安。看看尘土中嬉闹的孩童
他们多么快乐的样子

2010.11.10 虎门


◎《最尖锐》

又问我，过年回不
我总是在这样的问题面前
瞬间失语。你漠视我的不安
把多年暗藏的针全部打出
故乡老了，咱都回吧
看看能做点什么
我说：老屋快倒了
爹娘的坟，二十年欠修
回不回，啥时回，你莫问


◎《钟针响》

天是晴朗的
阳光量完西墙又穿过我的眼眶
屋子就暗了，滴答滴答
声音渐渐浮起来，浮到天棚落下
一锤一锤把我敲矮

你总是说，时光的剪角封住了你
左右两侧和身后，只留一个方向
给你前进，或者逃脱

我听着就莫名地焦虑
在往日的灰堆里来回地拨
有些还是原来的样子
只是不能拈起，触指成屑
碎落，碎落越来越多

你就站在那里，像一柱献佛的香
我也是，还在燃烧，大半截都没了
剩下的止不住地一寸一寸短下去

◎《流年泱》

门楣上的纸符，脸色发白
想是已经熬到头了
这会你是不是回家了？在院里
帮着母亲，哗啦哗啦地清理落叶

你去年写的春联，字迹还在
比之以前，一年一年饱满
又一年一年清瘦了
清瘦象那年，你在信中告诉我
今年的春联是自己写的
欣悦的样子，夹着冰粒一闪而过

二十年之后，你早该是一位母亲
有没有把我写给你的信都藏起来
偶尔在无人的灯下，逐一翻检
然后觉得自己，象一条游了很远
漏网、又落网的鱼

◎《对寒塘》

水浅了，岸就瘦得不成样子
一直护着你的，如今看你无波无澜
忽然就失去了大片的支撑
一夜间枯槁得不忍对视

你是一个知错就改的孩子
但没有必要如此清澈，透明得让人愤怒
一条鱼也留不住，一朵云也留不住
还让我看得清你心底的落叶
这一片是红的，那一片青黄掺半
淤黑的都盖在里层，当一丝风起
你按住我的手说：别把它们翻出来

◎《浅吟唱》

这辈子没法给你摘一颗星星
真的，没办法给你摘一颗

昨天你发现我头上的白发
好像说过，你不准比我先老
我就觉得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现在你越来越像个孩子
逼着我回忆咱以前
脸上忽忧忽喜，絮絮叨叨
计划过年回去，给爸妈买点什么

我就学会了假寐，末了告诉你
我为啥比你先老，头发白了
你不知，我的膀子被你枕得有多麻木

2010.12.10

天黑黑莫掌灯

□  午夜歌手

码头，码头
十五年前的南平街
工头不知死哪去了
我什么都不想说
年初五借了五十块
漏夜步行去火车站

路灯下有人弹着吉他
脚下的纸盒里有零星的散钱
那是一个披着长发的小伙
他在唱：亲爱的，爸爸妈妈
你们好吗？工作忙吧，身体好吗
我走上去，给他点了一支烟
歌声中断，我们握了手
他说：你的头发是一丛不能再黄的草
我说：哥们，你是一棵等待发芽的树

彼此不能看见对方的泪花
我匆匆转身，进候车室去
他又开始唱，像是怕我听不见
几乎是在大喊：明年春节，我一定回家

2011.03.15

□  床前明月光

熄灯铃响了。上铺的兄弟懊恼地合上书
贵州仔起身去窗边，望对面的女宿舍
自称土匪的湘西小子猛然擂了一下床板
靠，十字，你这鸟毛连张席子也没有
陕西仔早就睡了。阿雷说
那小子这个月加班把毛都加细了
九号光着膀子回来，悄悄解下腰里的短刀
四川小杨正犯嘀咕：锤子，又把老子吵醒喽
阿彪忽然大叫：莫睡了，都莫睡了，看
月光！广西仔一骨碌坐起来，满脸惊慌
做乜？这时候，两边的铁床一阵响动
大家纷纷探出身子，看着宿舍中间的空道
小杨说：嘿，真是哟，亮堂堂滴，床前明月光哦
对面湖北小陈撩开蚊帐，给我抛了颗白羊城
我俩就着拖鞋坐下，在方形的月光里，默默地吸烟

□  黑眼睛

他又在十五楼顶，望着无边的夜
阿雷说：十字，瞧，上面一双黑眼睛
圈儿也发现了，她立即害怕起来，不安地说：
那黑眼睛是个写诗的，你不也偶尔写诗么
你没来的时候，他就在了

五十天以后，把放在小卖部当电话费的表赎回来
我就走了，圈儿是早我一天不见的
半年后阿彪说：你大概需要找她，不过你没有必要找她
我阿妹说她害怕黑眼睛，总是盯着她似的
对了，黑眼睛没了。你知道么？他在香港回归那晚
和提前关掉电视的管理打过架，说中国人等了一百年
连个回归仪式也不让看完整。过了几天，他就没了
那晚我似乎听到一声闷响，十五楼跳下来，没多少血
据说内脏全烂了。我们都去送他
湘西小子和九号还砸了酒瓶割手滴血在酒里，倒半碗喝半碗
大声叫着：好兄弟啊，跟着月亮，一路回家

2011.04.27

□  了无生

三十多年。手中只握了一个月光惨淡的夜
其它的，属于宿主。我将在明天早晨
完成寄生。空置多年的衣冠冢
我想住进去，冒名顶替，鸠占鹊巢
大片的云朵在背后，反复涂抹
鱼水落花越来越远

一条极细的线，不及收起
所有悬念，因此拖上无聊的尾声
我在阴影里窥视光明，在万籁俱寂中
听人头攒动，声色犬马

2011.04.14


□  五月咆哮

1.《一半是海水，一半是扯淡》

灰尘弥漫的马路，拖拉机钻过开裆裤
从塘边开到洲湖，稻谷进了粮管所

泥土里滚大的男孩，扒上车光着膀子站在最高处
他手里扬着草鞭，把拖拉机赶作一匹怒马
仿佛古战场上狼烟滚滚。山坡、小河
巨大的樟树。退如潮水

父亲跟着后退，手里攥着一把反复刨挖过的土
远远地喊：“你这流氓，回来给我下地去”

这孩子，看来真的厌倦了土地
没事背着祖上避邪的铁剑跑出去
直到父亲的坟头长满灌草
拨开蛛网，穿过一个雨后的黎明

2.《心无旁鸟》

大势已去。跌倒的地方爬出了石头
过去那几个不喜欢人一直磨着牙齿
现在一一被牙齿磨了，解气不解恨
在梦里杀过几回，也就算了
人都说善有善报。我搜肠刮肚
后悔没做一件坏事
现在，都由它去吧
满街美好的女子也由她去吧

2011.05.05

3.《拉灯睡觉》

“世界并不美好，拉灯都走了”
有时候我也这么想。一个令魔头失去兴趣的世界
有多美好？是不是该想想自己的未来
扯淡，今夜天下灯火通明
唯独我需要一点黑暗

2011.05.06

4.《浮来春》

寂静的田野，许多羊在飘
稗草总是等禾苗先长一会
乌桕树和皂荚都死了，偌大的古樟没有不空心的

“我要在冬天发芽”，说这话的时候，桃花落了
一个潮湿的黄昏，牛角粘着苜蓿花回来，蜜蜂嗡嗡地散去

5.《春日北上》

牛在拂晓破圈而去，稻田委屈得象一群弃儿
火车照例嘶吼一声，然后踢踏踏向北飚去
一切来不及细想。那一天，塬上的阳光出奇的碎

2011.05.07

6.《在太平间吹风的人，你们伤不起》

在太平间吹风的人，打开极夜
用生命买一张进入安宁的门票
他知道，黑暗能洞彻光明

2011.05.09

□  盒子

记不清是第几次
被城市逼回。在村口下车
发现一座新坟。通幡正轻轻摇动
释小演说：趁隙而去的，不知是谁
大家近里去瞧，释小石一见碑文
脚就软了。跪下来低低地叫了声奶奶
天色就暗了。晚风抚摸着我们
像抚摸一群愧疚的孩子

2.
没过多久，小石的母亲死于肾衰竭
弥留的那夜，他们去三十里外拖运棺木
只他父亲守在榻前，对将去的妻说：
你再等等，他们还没回
天亮的时候棺木到了，他父亲松了口气
再次对妻说：现在下滩，正是时候
话音刚落，石头的母亲就撒了手

3.
而我母亲，死于脑溢血
入殓之际没有棺木，父亲只能去借
那年我五岁，不足以承担任何债务
父亲乃嗜酒之徒，也不足取信于人
请到保人后，本叔出借了给妻准备的女棺
母亲下葬不久，父亲去林场批文
请师傅去山里做回两口上好的棺木
一口还给本叔家，一口留给自己

□  雨一直下

同一种鞭笞。瓦面整夜嘈嘈切切
父亲，终于做梦了
龚王庙的菩萨说，我头顶有一点漏
父亲惊醒寻思：土改多年，那庙宇分下来
我就从来没使用过
天亮后，父亲冒雨去了龚王庙
爬上木楼，果真，一点漏从裂瓦间落下来
不停地敲打着菩萨的头
父亲探身把瓦推掩，又将菩萨抱偏
叩首说：补漏趁晴天。现在，斗胆请您移个位

2011.06.25

天黑黑莫掌灯

◎ 露营

在旷野。置身于碎石与草被
一株灌木，失去包裹
风无意揭开低低的哭泣
一只褐色的蚱蜢弹过坟包
四下里尽是清澈的眼睛在望
那，多么羞于启齿

◎ 枕戈

短松冈上听得狼嗥。月在云里
一星烟火在卧石上闪了闪
操刀的人不在人丛，脱下皮靴
望一眼远处的灯火
心说：今晚可以安然地睡了

◎ 余温

醒来就已黄昏。三里之外尽是炊烟
割茅的村姑都嫁作人妇
这紫霞岭上的七月是有些老旧了
巨大、通红的落日，正可下一壶酒

◎ 风

又是夜。南山水库比白天深了许多
对面的星星像是离家的孩子
棘兰和芦苇偏偏开始摇晃
水里的鱼悄悄爬上岸来，探听细微响动
直到一块石头从绝壁处跌落
咚的一声过后，满世界都是连续的静谧


◎ 月

她很圆。不大以残缺的样子出现
过去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这让我有些伤感，这些年看到的全是灯光
至于月光，已经离我越来越远

◎ 梦

说到七夕，那是梦里的事
一直喜欢星星比喜欢月亮多一些
它们相依或者相望，都很幸福
至于天河鹊桥，那完全是多余的

2011.08.05



□  渡 鸦

隔着池塘，硕大的月亮挂在村东的树梢
我小小的喜悦摊开在晒谷场上，瓦碎与禾草
都青春已逝。两种腐朽一种燃烧
那夜尤其澄明。蝙蝠和麻雀在墙隙里闭门不出
给我留下足够的空旷，长黑色的羽翼，整晚飞翔
而铜锣一直那般，悲也喧叫、喜也喧叫

□  白罂粟

冬天的田陌，散乱些败坏的禾草
夏日里水蛇缠绕的泥沟，剩下带刺的植物
从村子到学堂，弯弯绕绕的溪水
弱弱地响过少年。我们叫着对方的小名
后来慢慢生份，见面尴尬
觉得自己像一颗皮色渐老的树

2011.09.08

□  九

南山通常顶着白岚
从潇水望去像接着天了
紫霞岭不比南山高
在紫霞岭上，更能看全塘边
稻田、水渠，树丛和荒坡
黛色的瓦楞就在叶子里面
甚至五里之外，我父母的坟丘
在秋风中依稀可辨

□  深海

我喜欢蓝色。但是堆起来
堆厚了就像奎光堂的夜
那里存满了黑色的空棺
檐隙间的蝙蝠绕梁飞掠
天井在等星星掉下来

三十代人，都通过这里走向黑色
我想我应该也排在队伍里面
慢慢把自己的蓝越堆越黑

□  秋风错


在紫霞岭上北望
九月的天空薄如秋衫
方圆五里的秋收景象
摊在风里那么疲于奔命
坳脚下的蒲公英悄悄借了暮色启程
大部分落在沟渠田陌，荆丛土坡
偶尔一朵，竟飞飞停停到了潇水
一过洲湖浮桥，进入市镇
就再也没有消息

2011.09.25

□  指 纹

七个箕的人，在白田岭上
索性解了牛绳，由它在灌丛
一片一片地取食青叶
牛很老，也很瘦
尤其它的腹腔，瘪而庞大

他眯着眼，躺在背风的斜坡
挂在樟树上有犄角的那块云
变得圆头圆脑。罗汉江的沙只有薄薄的
表面一层鲜黄，刨开来尽是腐朽的黑泥
这些黑泥多半用来长牵鞭的水草
而田埂上的脚印层层覆盖，最后一只也不周全

他想着火车，凶狠的样子
冒一长串的烟，挂在松林里
退后一些望过去，象草里新现的蛇兑
轻飘飘的。保持着未卜的完整

冬日的阳光，从1921慢慢割到2011
风开始吹，他把双手又看了一遍
凉意渐渐。七个箕，三个螺

2011.10.09

□  刀 下           

在理发室，脖子处于利刃之下
不容我不俯首帖耳。不单在剃刀边缘
像这样，把干净的颈脖送到刀下
一生不知要有多少次

2011.11.05

□  禾茬森森

雁阵启程之后，塬上的秋梦就无端搁浅
初冬从罗汉江边的草尖渗过来
以一滴露水的结束，开始以食为天
雀鸟从林子里涌出，加入一场紧张的啄食
我从千里之外匆匆赶回，田野
已经像洗过一般。火车在密密的刀箭丛中奔驰
终于，忍不住嘶鸣起来

2011.11.07

□  流水之上

穿过宁馨中路的人，去了哪里
国道边，我是飘在汪洋口的一片树叶
北风起时，我中断一些设想
在食摊前抖掉满襟沙粒

□  卷曲的时间  

那么多虫子，在一个巨大的果冻里
从欢喜到畏惧，从寻找到切割
见到阳光的时候，我和他们
已经叠杂在一起。扁得像一张纸

2011.11.14

□ 奔波的年

又是年关。我在虎门
风声，已响起归家的讯号
故乡的影子排山倒海
捡起生活的线团，拽一个头
穿梭。在列车上
我势必会想起还叫悟空的诗句：
故乡无青山，大雪白人头
然而今夜，我的行囊满得太快
反复挑拣，总是有一些想带回去的
没法带走。想想，索性全都舍弃
带一颗空空的心，回去摆在供桌上

2012.01.12


□ 阳光左右

我总是站在屋子的背阴
窥视。光明的南墙
久遭闲置的门窗暗暗腐朽
阳光里的破洞有着难言的清晰
几年一次回来，我给旧居贴上春联
像久散的亲人见面，彼此不忍
彼此吞下自己的暗影，瞅着手心与手背
一面皱纹，一面光洁
而落叶与新蕊，如年尾年头

2012.01.29

□ 鱼，或渔

从塘边到虎门
两头都没有岸
两头都悬挂着
不同的捕捞。我厌烦
这流动的网箱
春汛过后是秋汛
而我，从未被放生

2012.02.01

□ 栖

辽阔的夜晚
星星们挤在一起
水中有鱼，树上有鸟，草里有虫
空旷之地，有蓝色的磷火
每个墙角也都有姓名
玛雅人，玛雅人终于失眠了

□ 春天秘史
你只看见掠人之美
定不知新生，生于腐朽之上
嫩芽蓓蕾在涅槃中杀死宿主
争一场轮回的开始
笑靥万朵，朵朵踩着森森白骨
正如，我爱你们
胜过你们的忧愁

2012.02.12


□ 旧唱片

释小演家有一台古旧的留声机
我俩穿开裆裤那会，还听不懂
“年纪轻轻，何必轻叹息
——让我们看云去”
我们只是趁着他爹不在的时候
搬出一沓旧唱片，不可思议地挨个放响
于是奎光堂的窄巷里
隔三差五地传出恍如隔世的声音：
“美丽的往事已模糊”

2012.02.14

□ 惊蛰

熬过漫长的寒冬
第一声春雷举起闷棍
四野里盛开新花
许你，在短时内消受
我也是
一条萎靡多年的虫
有一点希望就手足无措

□ 二月

墙壁新霉。斑痕里总有一些图案
可供定义。我想，一个人独坐
居然还保持多年的癖性
尤其在阳光的雨点中
天棚上光斑浮动
冥思故乡的野外
大片、金黄的油菜花热烈得忘记了出身
卑微的灿烂，最惹人加深春困

2012.03.09

天黑黑莫掌灯

□ 绿皮火车

欧——
冲天的嘶鸣在松林背后响起
沿途的稻田震了震
我的故乡，一次次这样
踩过社会主义的马蹄
它踢踏踏的足音
是无数少年，听在耳里的战鼓
我要离开！我不想回来
洲湖慢慢跌在脑后，从文竹到分宜
这辗转的旅途，我们瞅着美丽的城市少女
提防扒手、抢匪，我们和贩夫挤在一起
第一次讨厌同类的气味
开始懂得怀念乡村的空气
我们抱着渐渐稀薄的憧憬
故意不看窗外飞一般倒退的景物
和砖墙上“深挖洞广积粮”的仿宋体标语
我们慢慢失去耐性，奔驰的快感被一种煎熬代替
城市，终于没有收容我们
我们被反复遣送，堕落成一个个好吃懒做的行者
习惯在绿皮火车腥臭的胃里躲避农田和阳光
这条庞大的蠕虫，骗取了我们太多的梦
而潇水上空的那一串浓烟
二十年，还没散尽

2012.03.18

□ 秧田桥

油菜花落到大半，草蜢远没醒来
几只青蛙在溪边提早发情
枯草杂着新绿。青黄深处，牛蹄踩过的地方，都有积年暗伤
阳光里，有失巢的蜜蜂，游勇般扑向犁翻的苜蓿

□ 红棉路

在白天，街榕的长须浸泡着工业气息
小食铺习惯在阳光下打盹，门外姑娘娉娉婷婷
车辆匆匆，行人更匆匆，多一声招呼好像是节外生枝的事
到了晚上，马赛克就攒动起来，夜幕山呼
大朵大朵的红木棉，背过灯光，从半空重重地砸下来
水泥地上，烈士的头颅滚满三月
2012.03.25

□ 小安的种植园

越过零散的围篱，荆棘与周边野地连在了一起
遗收的大豆敌不过牵辫草，只孽生了一季
没被移植的花木，三年来
根须透过培育袋，自己长成了小树
老去的桃杏青梅，不再结果
只有沙田柚每年都结，甚至累累的样子
还是在中秋成熟，那会儿
月亮又大又圆，像是一定要照见小安的归来

□ 听一听火车的模样

从分宜到文竹
几百里进山的铁路废弃多年
江夏桥村的孩子
却总盼望着有火车开过来
六十岁的匡老头领着他们
伏在铁轨上贴着耳朵听
匡老头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
孩子们大气都不敢出
太阳落山了，火车还是没来
匡老头吃力地爬起，弓着身嘟囔
刚才，明明听见了轰轰的声音
孩子们失望地竖起脑袋
瞅着空空的铁轨，黑蛇一般
溜过铺满紫云英的稻田

2012.04

□ 五月

阳光抹去泪滴
站于高处的勇气渐渐衰退
远方的葱茏，已呈鲸吞之象
蜂拥仅适合集体逃逸
一个人，行走在槐荫里
前胸后背布满了漏洞

2012.05.01


□ 糖衣

你一边用十九岁的甜蜜涂抹中年
一边抱怨
我吸着烟，把夜烧穿
从一个小小的孔中，望见你
在亿万灯火中慢慢消失

2012.06.12

□ 九月

露水暗聚，虫翼粘滞
万里草木安静于一颗受潮的火种
谎言与真相此起彼伏
而秋天，正持续一场干净的掠夺
当太阳照到头顶，大片光明之下
毒汁正从海面回溯，一路通畅
沿弯弯细细、密集交织的河溪反扑群山
异乡故土都是现场。我无法避免内心的漆黑
只在湿漉漉的清晨，感到羞愧

2012.09.13

□ 清明

每到清明，我心里就下起雨来
去岭山的土陌愈发泥滑
四野充满水汽
天快要盖到坟包上的灌木了
划大半盒火柴才点燃冥纸
父亲的墓碑略微冷峻
那酒，在瓶子里轻轻晃动
似乎等得有些焦灼

2013.03.18

十字阿西：江西安福·洲湖塘边人。70后，诗歌散修，清静无为。

施世游

整理旧作呀：）

天黑黑莫掌灯

施世游 发表于 2017-3-30 12:18
整理旧作呀：）

刷刷屏。

天黑黑莫掌灯

有些错字懒得改了。象，像。

老猫

好多，慢慢欣赏

江西叶开

阿西整得不少啊，都玩批发了

国志峰

看了前面一些。戾气颇重。过犹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