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相随的故乡(组诗)

赵华奎

芦苇荡

漂白的思绪散了，芦苇荡还在
荡里的芦苇枯了，水鸟还在
水鸟若是飞了，留守的光阴一定还在

从初春到仲夏，从暮秋到深冬
我用四季的目光，换算它的长度
我以自己的身体，比量它的深度
有时候，我也像是一只长居的野鸭
做着与大雁相同的梦

但我的梦很浅，浅若短的芦芽
浅若一叶浮萍，浅若村庄渐升的晚炊
所以，我把梦种在故乡的池塘里
随缓行的时间，一节节簇生
成一片茂盛的芦苇

雪色的芦花散了，直立的苇杆还在
苇杆被火取走了，灰黄的土灶还在
灶台若是老了，母亲的身影一定还在


老屋·娘亲

黑白相片贮存着回忆
回忆记挂着低矮的老屋
老屋里住着白发娘亲
娘亲，今天我仍是你
剪不断的衣襟

这些语言，一旦去除虚文缛节
黄历就淡了，生活也就淡了
就像老屋内蜗居的光阴比水清澈
就像娘亲披上朴素的外衣出行
身后，留下的都是满腹乡情

还是怀念，一柱炊烟上升的过程
多么像一段平凡无奇的人生
过去，它塞满我不能忘却的过去
如今，它充实我不肯放手的如今

再把脚下的路量短些
让我可以一步跨进长江中下游
再把身上的印刻深些
让我可以一把伸入心内的曹湖村

就算老屋虽旧，娘亲已老，记忆失明
但凡春风经过鸡鸣狗吠的乡村
总会上演，我百看不厌的剧情


老井

老井默守村子的一角
像我不善言辞的父亲
借一只烟锅
咀嚼缓慢的时光

它以它的高潮涨翻一汪春水
它以它的清冽滋养一段夏日
它以它的冷静注视一片秋叶
它以它的温热活泛一幅冬忆

老井占据生活的一角
也像我难以割舍的影子
以一支牧歌
回唱变迁的踪迹


一座土灶

尚未等到下一季谷香
土灶塌了，塌于薪火衰退时节
塌于故乡憔悴的记忆
塌于一个被水浸泡了数十年的夜

是夜。灯火已熄，乡人倦睡了
曹湖村的天地里，只有泥土低音私语
倾诉着乡间起伏的心事
一座土灶的坍塌声格外清晰
仿若一句沉闷的重咳，推开了柴门

我听见父亲起身、趿鞋，也咳嗽
并以他扶惯了铁犁的手，持起瓦刀
试图修补这座坍塌了的土灶
我听见母亲为他打水和泥
铁桶与井壁，断断续续地撞击了一夜

我期待清晨醒来时，一座新灶立地而起
生活在柴火中续旺，日月在煅烧中吐烟


故乡的三月

故乡的三月
油菜花是一张不过期的名片
被暖风举着，被溪流托着
被母亲抚于手心，轻柔地呵护着

我站着写诗时，麦子伏于催生的原野
倾泻着满腹情绪，与我争论麻雀的对错
泥埂边，一只田鼠早早地守住洞口
似在偷听，大地受孕之后的一丝胎动

我席地而坐时，野草呈出了整块绿毯
许多蜜蜂与花蝶齐聚而来
争做我的专辑里，一个个灵巧饱满的音符
回馈泥土一曲美妙的春歌

我仰卧时，一群飞鸟刚好经过天空
滑翔的羽翼映衬着白云朵朵
还有一条年幼的水蛇扭动腰肢
引着我的目光，匆匆步入密丛深处

故乡的三月
晚霞怀揽村庄，明月半倚窗台
我的母亲依然守在老屋里
等着一封行走在途中的信笺


赵华奎，安徽省合肥人，从军二十三载，现居海南海口。1995年开始发表作品，作品散见于《战士文艺》《战士报》《解放军文艺》《解放军报》等军内外报刊杂志，与他人合著出版诗集《南岛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