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批诗2：小说里挑骨头
传灯录2015冬季诗评特刊
赵原兄的一系列小说诗，大有秋风扫石头之势；给灯坛带来一股新力量；我们一起读读读，也顺便批一下看的还很不自然的地方。纯属个见，各位莫怪哈。嬉笑怒骂地，开始。
1.拉扯
作者：莫莫，女，警察。喜瞎编小说，2014年爱上诗歌，多自娱，鲜有发表。
她叫苹，她是果
她们是甜蜜的“苹果”
她们是幸福的“拉—扯” ①
同监房，同互监组
同床位的上下铺
拥有同样多的秘密
吃同样的饭菜
啃同样的水果
用同样的物品
不同的是，苹还有一直等她的男人
男人孝敬父母、操心孩子
甚至，拨掉滴管赶赴每月一次的探监
果出狱后，苹捎信让男人照顾好果
然后，苹的男人很少来了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送苹出二套门②我一眼看到了果
当然，还有果身边的男人
那个失联已久，苹的前男人
注：①是监狱同性恋别名
②二套门内即监狱关押罪犯所在，指罪犯生产与学习的区域。
出二套门往往意指释放或假释。
◆◇批子◆◇
莫姐我有点熟，是个绝对很善良的人，又做着很残忍的事，看守女犯人；天天和故事们打交道的人，眼力与视角就不一样，中国固然有夸张说有3500万同性恋的，也有说有7000万同性恋的；那是社会学家要去分析解决的问题。我们谈诗：特定的环境特定的人物，既然作诗，自然仍是诗的气质。这看似层叠的布置，我看的话，三行即可。“果出狱后，苹捎信让男人照顾好果/然后，苹的男人很少来了/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2.王五
作者：刘亮程，诗人，1962年出生在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一个小村庄。著有诗集《晒晒黄沙梁的太阳》，散文集《风中的院门》、《一个人的村庄》、《库车》等。被誉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和“乡村哲学家”。
王五好几年前就把自己的活干完了
王五种几十年地自己没留下种子
王五把活干完时
钱也就花完了
口粮也就吃完了
衣衫破烂的王五
像是从旧社会里来的
没人知道他这些年都吃些什么
每天太阳照村里人时
顺便照王五一下
王五就很快活地活到天黑了
天黑之后
王五随便在哪个墙根一躺
就很舒服地睡到天亮了
我们都说
活到王五这个地步
也就没啥活头了
王五没有选一堵墙碰死
也没有找一棵歪脖子树吊死
王五活着
就肯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
活头和意思
很深刻地存在着
王五是渐渐离开村庄的
有几年听不见王五说话了
再后来听不到有人说起王五了
我们确实有很多年
不注意王五这个人了
王五走的时候
也没给我们打一声招呼
◆◇批子◆◇
记得湖北青蛙的四行一拍吗？如果小说可以四行内一个。我看行。这首诗仍然有它令人惊奇的地方，如果从最后一段读起的话。如果没特点就是自然的话，它做到了。问题是：故事里的王五仍然不太像个凡人，像个凡人那么自然，那么随风生随雨点死去。从技艺看，这首诗是远不够的。气息断断续续，很不连贯。甚至没有一点入心的意识。如果这是作者的本意，他意图成功了，成功地让王五败了诗意。
3.郊区佛爷
作者：春树，1983年出生于北京。出版有小说《北京娃娃》、《长达半天的欢乐》、《抬头望见北斗星》等，主编有《80后诗选》。
我和果酱决定成立一支属于我们的乐队
只属于我们
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想走调就走调
在这个世界是平的年代
很快就不存在走调这回事了
我们决定叫它“郊区佛爷”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年代
狗都可以有乐队
为什么我们不能有
叫它“郊区佛爷”是因为我们看到有本书叫这个名字
一看，还挺逗
讲的是个小鳖三在英国的生活
果酱家住的地方离市中心并不太近
但也不算郊区
但当我穿上他的黑白豹纹西服
真的就像位郊区佛爷了
他欣喜地接受了这个乐队名儿
我们坐在苍蝇小馆里谈我们乐队的歌
“你别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有那么差吗”
果酱躲闪着我的目光：“我们就真有那么差，我们太残酷了”
我赶紧把他从自卑自怨中拽到今天从淮海路上看到的cK内裤广告“全新钢铁系列”
说：我们的全新单曲就叫《钢铁》吧
让我们当两个钢铁战士一般的郊区佛爷
◆◇批子◆◇
北京是中国对我唯一没有吸引力的城市，我湖南乡下土逼一个，读书不过岳麓书院，打工下广东，出差去东北会从天上绕弯走，旅游看皇城去西安，听雪去甘肃，游佛去藏区，讨老婆干脆讨有美国背景滴。反正从不上京，乃至我可以保证对北京的观点，完全没有发言权，也没有一丝主观意识。但从诗看来，我只知道，哪怕大为人民打天下如毛主席，梳理天下如小平同志，在北京说话也是很严肃、或者很幽默甚至很亲民的。什么佛爷、瘪三啊，简直就是北京人文嘴脸，其实，中国汉语至少几千种腔调，听北京话的多，说北京话的，也不是最多的。下次来，抛掉你的北京脸谱吧，兄弟。在我们外人看来，即便是大如北京城，待久了，那也是一口井而已。每次看见王缩啊冯小钢炮这几个大老爷们，一口大京腔，全天下他最痞子之势我就想笑。你们知道湖南南部上世纪六几年人杀人怎么杀的吗？作为阶级成分不好的我们，还不是没被灭种？在我面前，装什么痞子？靠。有本事谁再把我们网站黑了，你信我们还有地方写诗吗？
4.黄金战船
作者：水笔，本名谢春明，1971年生，江西进贤人，毕业于江西财经大学。江西省作协理事。与老德共同发起“伪先锋写作”，编辑大型诗歌民刊《赶路诗刊》。
98．
“还能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
这是阿东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他的姐姐患脑膜炎
大脑灰质化，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三年来，周六家庭聚会
他都要参与举手表决
同不同意拔掉姐姐的氧气管
她孤零零地躺在医院
犹如一个陈旧的氧气瓶
阿东孤零零地走在去医院的路上
但他没有稻草可抓
每次举手
他都会环视一周
家人的脸上
除了绝望，还有深色的孤独
◆◇批子◆◇
这种事情，写诗很难；因为文本本身就是很难的选择。这里面连发的氧气瓶是个亮点，唯一不足的是，作为永不停止呼吸的氧气瓶人来说，还不如氧气瓶亮眼。这家人不应该有不尽的氧气吗？
我不是个极端到底的人，看在什么角度，看什么东西，抱歉。
5.张贵州传
作者：李成恩，80后诗人、纪录片导演。现居北京。著有诗集《汴河，汴河》、《春风中有良知》、《池塘》、《高楼镇》、《酥油灯》及《李成恩文集》（多媒体12卷）。曾获得首届屈原诗歌奖、第二届李白诗歌奖、首届海子诗歌奖、柔刚诗歌奖等，曾应德国世界艺术学院、法国作协、哈瓦那大学、古巴作协的邀请访问交流，其部分作品已被译成英、法、德等语言。
张贵州一大早就到电影厂门口站街
她渴望被副导演领回去
秋天的风吹在她那张俊俏的脸上
她敞开衣领，想像着上戏时的兴奋
张贵州昨天接到贵州老家的电话
她老公开拖拉机翻了，现在快要死了
但她想上戏，才对得起快死的老公
如果能在老公死前上戏，那也是一件风光的事
第二天她果然中彩了
她要上戏了，副导演让她去大兴影视基地
她的戏是哭一个被拖拉机压死的老公
她哭得很伤心，真实的泪水大而滚烫
简直不像群众演员，她的伤心太绝
我的副导演朋友向我描述时还感慨
镜头里她真的以为老公被拖拉机压死了
一条就拍过了，我破例给了她二百块钱
◆◇批子◆◇
为了看看诗集排版，我靠，13年，我顺便在广州买了成恩的池塘看过，记得好像是西川做的序，排场真不是一般地大，我记得的，也就是西川做的序了。为了确定一下，我刚才去翻了翻书架，果然是西川。哈哈哈哈，好孩子是哄出来滴，坏孩子呢就不是了。妹子，我个人送你的。戏，毕竟是戏，而已。
6.父亲病了
作者：刀歹，男，本名冯列，暂居长沙。主张分行就是诗歌。
1
医生说很可能就是癌
不过还要继续检查和观察
父亲又一夜没睡
肚子涨得像个蓝球
一天要上十几趟厕所
2
天气很好
我带父亲出去玩一玩
父亲指着浮雕上的一个
举着手枪的青年人说
那就是周恩来吧
父亲在八一起义纪念碑下
照了张相
父亲瘦了二十斤
笑起来显得更瘦
◆◇批子◆◇
奇葩永远是奇葩，大侠永远是大侠。哈哈，简介奇葩，很谢娜。可喜的是，他的文本骨子里很湖南辣椒味，分行里看出来的。我看到骨头了，在那个瘦子身上。这个不批了。再瘦，就只有骨头了，也未必好看哪。硬气的要害，在不倒上，送你了。兄弟。
7.面人
作者：了乏，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浙江瑞安，现居山东潍坊。在《文学港》、《青海湖》、《诗刊》、《诗潮》、《诗歌月刊》等国内外报刊发表诗歌700余首，作品选入《中国诗典》、《葵》、《诗参考》、《赶路》、《个》等多种选本，多次获奖，著有诗集……《大声说出悄悄话》等。
屠宰场技工老王
闲暇之余喜欢捏面人
普通一块块面团
在他手中
都能变成栩栩如生的人像
每宰杀一只动物
他都会捏一个面人
二十年下来
大大小小的面人堆满了仓库
其中包括死去的亲人朋友
也包括大街上匆匆一瞥的陌生人
最后一个面人
捏的是他自己
与真人一般大小
花了他七天时间
他说面人需要鲜血滋养
于是在一个深夜
他割开了自己的喉管
◆◇批子◆◇
独自发狠的时候，见血未必见骨。无论血肉，骨头，皆父母所赐，我们只有还给父母，才是公平的，还给土地，才是正义的。是不很说教。我也好讨厌，这样的句子，居然勾起我这样的想法。我又不能讨厌你是客人，那我讨厌我自己吧。
8.假钞
作者：江湖海，父亲。儿子。兄弟。作家。报人。
坐在银行门前的台阶上
阿丽止住哭声
一个赤祼上身的人
街边表演
一块钱变一百块钱
从左眼右眼
扯出一根根长长的钉子
阿丽又哭了
左边垒着几叠钞票
右边站着保安
保安说，别哭了，别哭了
等会警察就来了
我一直不好意思开口
阿丽是我的老乡
去年刚来就被人包养
我是知道的
可我和她同样想不到
消失的歹人
五万假钞睡了她一年
◆◇批子◆◇
我不知道小说诗的缘起于走向，但我一直知道，生活的诚意，生命的真意，文本的真诚。这个，我基本全看到了，或许，这就是功力的差别。与年龄也许无关。湖南有句土话叫“老乡老乡，别背后一枪”，在中国这块人心与人性复杂到远超过世界四分之一的土地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大义灭乡？在这一点上，我大多时候还做不到。
9.姿势
江南篱笆：男，本名李锋，1973年出生，浙江余姚人，民间诗人，供职于宁波晚报社，于2011年元月2日凌晨因心肌梗塞在余姚家中病逝。
赵原：如果不是为了编《小说诗派》这本选集，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的同龄诗人江南篱笆。读了他的部分作品后，我禁不住感叹：中国当代诗歌的坟场中，掩埋了多少优秀诗人啊！
钟吕晦暗，瓦缶雷鸣，这就是中国当代诗歌的处境！
在网上没有搜到江南篱笆的照片。这样也好，在我苦心孤诣地编选的这本四面楚歌的选本中，有他的诗就够了。
张更生从老家义乌
带来了一叠毛片
星期五下午
我们就到金波家去看
他是班长
杭州本地人
我们看了
一盘又一盘
终于金波的妈妈
下班回家了
我们早有准备
换了一盘《如何学会游泳》
星期一
我们的游泳课就要考试了
金波的妈妈在厨房做饭
我们的心思
还在毛片上
我们开始小声讨论
哪一种姿势最爽
到后来
声音越来越大
这时 金波的妈妈
在厨房大声说
对对 姿势正确最要紧
明天我值班 你们都来
我好好教教你们
我们一下都傻了
金波红着脸
结结巴巴地说
我妈妈妈是是是
游泳馆馆馆的教教教练
◆◇批子◆◇
前面，赵原兄坟场这个明喻直白得可爱，忍不住补了一个。我想说的是，别以为出本书跟印刷白纸薄般容易，就随意整，我想说的是，如果只有吹捧，如果诗被这样卖了，你们对得起汉语诗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们还可以继续下去。祝福你们。
发表于 2015-11-16 19: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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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9 21:43: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