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

emondsu · 发表于 2016-9-5 23:59:12

从黄昏的丛薄间看蓝天
这是成群结队的思念
食草动物  吼叫着挤过林间
白昼收拢了地平线
丛薄间多幽暗  绿色燃烧着寂静
我仰望破碎的蓝天
甲虫  蜻蜓  蚊蚋
和它们的飞行曲线
都丈量着各自生命的长短
从不偏离轨迹  还有我呢
我是否不再觉得不安
在这里  躺下的躯体
和命运紧紧融为一体
如石头描述时间
或者腐烂  当这尸布拉上
世界暂且休眠
没有人记得
那些穿过大脑的语言
那么黑夜轻轻来临
像乌鸦擦过黄昏
涂抹掉古老水杉上的光明
摇摆的伞形剪影
白如花朵的星星
这是我吗  永恒的微风啊
吹动那波光粼粼
如此陌生  如此熟稔
这曾在水中显现的面影
现在仰望苍穹  深陷于遗忘
会不会再来一次呢
巨大的树影越过草地
低低垂下细雨般的哭泣

我又回来了
满是露珠的果园啊
雾气腾腾的河滨早晨
熄灭了热烈虫唱  乌鸫
飞向紫红色树顶
血液依然嘭嘭直涌
自突然划破的伤口
河流遍布我身
恋人呵  这是我们固守的家园
河水悠悠  波光粼粼
流淌进幽暗大地的罅隙
我们站在桥上俯视河心
光荫重叠  荡漾不停
鱼儿穿过纠结的手臂
倒影沉入
童年的呼声
被记忆的别针夹着
我将仍然穿过虚无
我没有办法走进
那不曾变幻的园子
唯有季节留下一枚枚酸橙
在渐渐长成
这宁静大地上
被紧紧包裹的
内心
——归

正午  指针剪碎钟声
毒夹竹桃延烧进
白鸽子一样的医院
在破旧前廊的暗影里
佝偻者弯成灰月亮
沉入天空的呻吟
唱诗班童贞女
多么虔诚  凉水从屋顶
红十字架上哗哗滑落
于是池塘汇合了幼稚
苍老  模糊  清晰  颤抖着
涨溢偶尔邂逅的善良
爱情倦怠的眼神
漠视着苍蝇般的人群
他们正在每条路上赶来
有些终止于悔恨  绝望  死亡
这里虚幻的人在人群中高唱
没有抵达的忧伤
大街上栖息于铁叉的鸽子
不再是象征油脂吱吱不停
歌唱着治愈和关怀的主题
——你所看见的世界

果实太阳一样嗡嗡直抖
天空安装了斜坡羊肠路
云朵  橘园  棉田炊烟
微风  汪汪叫的黄狗
八哥草  马兰花
子女众多的家族
田间捡拾棉花的  园中采摘橘子的
走进讲故事的一页页白昼
树木搂着树木
叶子吻着叶子
藤萝缠着藤萝
虚空的房间建立  成就
那静谧的环绕  芳香  弯曲
在灼热的大地上
河流找到河流  眼睛找到眼睛
嘴唇找到嘴唇  语言消失于泥土
水行其下  云行其上
风抽出长长的思念
我也能触摸些什么
甜蜜鲜嫰的橘肉  暖和柔软的棉花
磨粗的双手多实的枝条
沉默者眼中的醇酒
还有邀请黑夜的蝙蝠
一遍遍切开火焰的温度
——故乡

高高的荷叶下面
蒲苇阴影里
在漂浮水面的菱芡之间
白鹭  像潮湿宇宙的恒星
一尘不染
纤纤细腿独立着
它像白昼一样发亮  休眠
太阳霍霍燃烧
鱼群激动的游过
古老水罐
在裂缝中闪闪跳跃
缓慢  凝固的时光
折断了的翅膀
在尘埃之下隐藏
然而它血液中的飞翔
在等待刹那间迸溅的火花
无法预测的枪响
它轻捷穿越肮脏的空白
依然快如闪电
——白鹭

橘子

五个橘子

他们经历风雨
也享受和煦阳光
一生就是挂在天上
星星一样不断成长
他们意味着
必须有那么一片地方
也意味着
必须都有过开花的芬芳
但并不是都如此完美
有圆润漂亮
有因伤留下瘢痕
改变模样
他们都有一样橙色的心
代表故乡  虚构的土地
一个名字去远行
他们被手摘下
放进一个筐里
开始接近最后的命运

四个橘子

就像两对农民夫妇谈心
坐在田塍边
对远方过往的车辆
一点也不留神
他们自足于相守一方
他们挨得那么近
不害怕灾难艰辛
不害怕多舛的命运
太阳照着呢
风调雨顺
还有什么值得怨恨
是不是啊我的小星星？

三个橘子

两只在下
一只在上
三只橘子排得多么漂亮
像个品字一样
看啊
三只橘子
两只在下
一只在上
大小相当
三只橘子
在干干净净的白瓷盘里
不声不响
但三只橘子
都陷进自身的紧张
畸零的那一只
循环往复把“失败”细细品尝
他已无数次猜想
被怜悯讨厌
被隔离遗弃
被忽视侮辱
被这不祥之数
莫名其妙拴住

两个橘子

他们甚至于相亲相爱
靠在一起
有着一样的芳香
一样的记忆
也有一样的等待
那只手终究
不会知道这些秘密
他们柔软的皮肤紧紧挨着
他们感到了真实缱绻的彼此
当他们还在枝条上时
他们反而没有这么亲密
而现在他们分离
手粗鲁撕裂的记忆
将轻易抹去那静默中的爱意
那微弱的甜蜜呼吸因惊醒而尖啸
那不被听见的哭泣
那不被发现的经历
那近乎荒唐的坚持
那丧失了的感知
那蜷曲的自己
披着黑色阴影

一个橘子

橘红色静止
萎缩的弧形
盛在白瓷盘里
无可救药陷进阴影
在密封的黑暗里紧紧抱住
温暖芳香而裸露的
渐渐干枯的胴体

没有桔子

空空的盘子
坍塌的光线
一个遗址

灼热风中
波光闪闪
小船静泊河岸
等待如此漫长
时间如荒草蔓延
摇摆不停的叶片
偶尔被遗忘之手
轻轻折断
——老渡口

我吃着晚餐  阅读史前史
灯下骨头堆积
黑暗如隧洞  猿类  演化在
尼安德特
消失的肩扛野兽
第一次
我翻过一页  目光跳过
的灰烬  骨骼上  刮痕
火死去
就像他们面对恐惧
消失的呼吸
我不记得在他们中间
有一个咀嚼的声音
响起在黑夜里
响起在今晚的桌边
如此清晰
——存活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