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草

伽蓝

离魂草

文/伽  蓝
画/罗中立


[我叫杨改兰]

一个女人。
一个母亲。
一个杀人犯。

举起斧头。
我只叫杨改兰。

杨树的杨。
改变的改。
兰草的兰。

斧头落下。
太阳碎了。
斧头落下。
天空碎了。
斧头落下。
时间碎了。
斧头落下。
蒿草的痛苦碎了。

阳光
捧起我的脸
端详
这个喝饱死亡的人
能做的只是
斧头落下
脑壳儿碎了

我叫杨改兰。
我早就死了。
现在再死一次

一个穷人。
一个穷鬼。
领着四个穷鬼
去投生。
只做
一篷草。一丛夕照。一缕风。

我叫杨改兰
杀死了一座地狱。




[我的男人也默默喝了农药]


之后，我的男人
披着阴影
从镇上回来
我能看见他
心急如焚地赶路
我能看见
他的泪
掉在发抖的膝盖上
我能看见
他攥紧的体温
早市一样散去了
孩子们像萝卜
睡凉了秋天
我能看见
他的苦冒着浓烟
我能看见
他的嘴
在空气中找我
却不问为什么
我能看见
他直起腰喝光了农药
像喝劣质凉茶
一点儿不犹豫
他的鞋子哼着歌儿
脚步多轻快
不一会儿就
追上了我和孩子




[让杨改兰风吹一会儿吧]

从远方吹来
呜咽
呜咽的乘法
呜咽乘呜咽乘呜咽
一阵撕裂大地的悲鸣
鸦群
掀翻盛夏的花宴

呜咽的杨改兰风
吹空黄昏落叶装饰的秋凉
吹空陌生人脸上厚厚的沉默
吹空石头的心绞痛

从远方吹空了无法言说的
贫穷。贫穷。贫穷。
从远方吹空了无法抹净的
血泪。血泪。血泪。

就让杨改兰风轻轻吹一会儿吧
吹一会儿就过去了。
吹一会儿就回过神儿来了。
吹一会儿，就有人眨眼睛了。



[我把灵魂挂在草上]

我把四个灵魂挂在蒿草上
然后挂第五个
踮起脚尖
风，往风上抹砒霜
一次又一次

你不明白，阿奶
该笑呢。
我早就没有力气再和土地较量了
该笑呢，笑吧。

我把自己也挂上蒿草
垂下手，再也不必抬起
多绿呀，这山谷
多绿呀，这静静的
远行

你不明白，孩子们
该笑呢。
这是妈妈的手
拉紧喽。
这是妈妈的衣角。
拉紧喽。

蒿草拉紧蒿草。
黑夜拉紧黑夜。



[谁杀死了杨改兰]

谁是凶手
斧子。斧子。

谁是罪犯
农药。农药。

谁是同谋
风声。风声。

谁是凶手
握斧头的手。

谁是罪犯
农药的嘴。

谁是同谋
眼泪。眼泪。

谁杀了杨改兰
改兰。改兰。


2016.9.14




后记:所选画作均来自网络。作者是蜇居大巴山时期的艺术巨匠罗中立

纳兰寻欢

唉

青山兀立青山外

我们都有罪，我们都是同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