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三十三首

杨四五

设想三十三首（杨四五）


（一）

◆已知和未知

算盘上的数字是1983
也是67017
我对此没有怀疑
我看见他的手指
将拨珠从数字两边分开
拨珠第一次静止
我有384首诗没有完成
拨珠第二次静止
我有465首诗没有完成
拨珠的第三次
留下些许零碎的语言
让我想到离开
想到死亡的方式
敲击声再次停下来
拨珠滚落地面
我打开窗
窗外是茫茫天宇，辽阔大地
我在刹那间腐朽
又在刹那间还原
档杆上，一颗孤独的拨珠正在移动，旋转
一颗孤独的拨珠
构造新的数字
一直没有重复


◆演算的现实意义

2016，雷声轰轰
2017，电光闪闪
2018，寒凝水并，万物蛰伏
2019，天高云动，生育繁衍
2020，日入厚土，光明难见
2021，虚空无着，火烧群山
2022，水浇烈焰，危险于前
2023，人心相向，家道兴旺
2024，丰收得利，大事谋成
2025，五谷衰荣，河泽无心
2026，兄弟同德，契义断金
2027，居安思危，时时谨慎
2028，高山漫水，倾倾则损
2029，洪流滚滚，远筑江堤
2030，高树垂头，金玉在手
2031，春心晃动，其道将穷
2032，野火泥泞，背道而行
2033，草木新嫩，沙山浸润
2034，日照江南，峰烟余存
2035，天地交会，泰极转否
2036，谷中临夏，雨露循规
2037，层峦叠障，累足不勤
2038，和风拂地，神采奕奕
2039，光明正大，昏沉难具
2040，星星点点，日丽中天
2041，长河决堤，寥无成机
2042，一阴五阳，以柔克刚
2043，群山卧鼎，是兵是平
......

——后面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走在数字的路上
——数字如圆润的拨珠
——有一晃而过的暗影


◆另一规则

先拆开的
在两端

后拆开的，和先拆开的
一样是木头

将拨珠从桌子上拿下来
桌子
多了一个缺口


（二）


◆遗忘的边缘

无法确定是不是瓦缸，但可以确定
它积攒了一部分水
泥沙
阳光和树影

一开始，有几只虫子在里面游来游去
后来是几条鱼
后来我建起了围栏
偶尔投食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我在一个长长的梦里醒来
我将一条鱼端到了桌上
一条鱼扔到了江里

一条鱼留在水中，触碰它的薄壁


◆遗忘的鱼钩

阳光温和地照在瓦缸上
我躺在缸底
我的尾巴埋在沙石和水草之间

高高的缸口
不时有鱼扔进来
我闭上眼睛，懒洋洋地听
它们挣扎时，有动人的频律


◆遗失的形态

缸里的泥沙越来越多了
有些水草
烂了又重生

石子不停地分裂
我不停地吞咽，消化，和膨胀
我的影子
像昔年丢掉的封口布
每天都要涤洗七八回

一回比一回宽大
一回比一回厚

有一天，我从缸里跳了出来
外面黑乎乎的
什么也看不清楚


（三）


◆低处

厚厚的泥土下，一条河没有波涛，没有暗礁
一条河经年不息地流
不知流向何方

他醒来时躺在一条河的边缘
背靠倾斜的石壁
他没有双腿
他将在无边的黑暗中死去

厚厚的泥土下，他伪装成一块渺小的石头
更多的石头贴近他的身躯
更多的石头成为他的座椅

阳光照耀着迷人的城市
他站在一块石头的背上，他走进偏僻的乡村
大江如练，系住巍峨的群山


◆高处

他在山顶，整整度过了三百六十五天
享受微风和暴雨
冰霜和烈日

现在，他的身边堆积着兰草，梅花
黄菊和松柏
又圈养了几头野猪，羚羊
猛虎和大象

月明星稀，所有事物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他听着惨烈的叫声
悄悄拉上了窗帘


◆伟大与辽远

埋好猛兽与花草的尸体，他揭开华丽的瓦片
浓雾在山中
迟迟散不开

他穿上与浓雾一样的衣裳
坐在石头上冥想
想着想着，就飞了起来

在第三百六十六个夜晚
他降落在一条河的边缘
他找到了双腿

一条藏在河底
一条向着水面
一层厚厚的水雾，弥漫在他们之间


（四）


◆一

阳光下的放大镜，取自桌边
一个人的眉心
石头滚动
泉水喷涌
一个人穿过松针
一个人妆扮飞鸟，抑或鱼虾？
一个人是凶猛的野兽
一个人永无止境地开花
一个人是去皮的木头
一个人的木头，铺满山坡和山脚
大火守在山上
大火是凝结的体香
一个人的眉心舒展，空洞
一个人最后悬挂在枝头
一个人在阳光下炸裂
放大镜里，时间的停滞之处
松林是一块新鲜的毛肚


◆二

原野上，最寻常的植物密密麻麻地交杂在一起
一个人从中间探出头来
一个人拿着镰刀
从东走到西，又从南走到北
一个人像风一样跑到山顶
所有的植物
都像风一样散落在山的两旁
所有的植物在山的两旁
临水而生
所有的植物在阳光下
自发衰老，死亡
原野上，一个人的镰刀
闪闪发亮。一个人缝合好最大的补丁
繁星飘落在影子的四面八方


◆三

万千变化前，石头也曾开花
码在最高处的石头
在风中说话
最高处的石头，是一口永久的棺材
仿佛一个人
坐在结冰的湖面
没有寒冷，只有一望无际的纯净
只有一动不动的鱼群
等着打捞，收拣
万千变化前，草木丰盛
流水淙淙
石头码在一个人的心中


（五）


◆宽度

院子套在院子的中央
桃花一开三万里
他们各自推门而去
于四月走到院子的边缘

他独自推门而去
于七月走到桃林的中间
他独自推门而去
于九月听得风言风语

院子套着院子的整体
院子套着他们
十月的桌面上
刻着一个硕大的桃子


◆浓度

院子里，两颗移栽的桃树
蔫耷耷的
叶子露出灰白的一面
于微风中拉开距离

当时间越过中午
树影在地上
交织出类似的缺口
一些鸟
叼着虫子飞走了

他们合上红色证件
在树荫下横躺
阳光一层盖过一层
桃子于七月，落在了小腹上


◆尺度

他在一张纸上，散开一堆七七八八的账单
只要捏住其中一张
其它的，就跟着动起来

在桃花复开的夜晚
院子里的火把
冰冷
他将账单翻转
账单变成一堆曝光的胶卷

他看着她独自离去
火把上的帐单，在秋天成为
有用的标签


（六）


◆标本

不可避免，火焰掠过每一座山
和每一笼竹林
枝间落下的叶子
穿透我的肉体
——我的肉体，聚集着
许多黑色的窟隆
没有冰冷与热烈之分

天空离乡村太远，翻开薄薄的一页
我的身上落满透明的眼球
火焰续接的瞬间
人们看清自己
最真实的一面
在土地上焚化，卷曲

这其实是坚固的房子
在倒塌之前，剥落我的皱纹
我听见的声音一直存在
贯穿不朽的脊椎


◆成林知否

山中之笋，没有一个可口的命名
而于微风中，一层层
脱掉黑袍

我目睹这个过程
我不可自已地
啼哭，并在哭声中长出黄荆

山中之笋，多年后
爬满了高高的黄荆山，我将哭声
埋在土里

他小小年纪，站在院子外面
吹着竹笛


◆凝结之悟

我们相会于陌生之处，陨铁和陨石
一次次碎裂成流星
我们的头颅
顶着一面
光滑的镜子

坐在角落的人，默然看我
一些事物从中走不过去
电灯化作朝露
或者雨水
杯中咖啡
在铁的周围慢慢散开

我握住她的手背
窗边溢出白色牛奶
行人在牛奶中
稀释，溶解，房间变得粘稠

我们伸出另一只手
镜子上的
棚膜顺势掀开
光芒如蔗，节节指向穹庐


（七）


◆就近

家门口的小径暗藏各种机关
有些
他生来就会玩弄

有些，他日复一日地模仿
家门口的机关
实实在在，没有善恶
不谈虚妄

家门口他将最灵活的肢体截下来
做成机关走遍祖国的四面八方


◆常态

他发现几个孩子，围着机关玩闹
他留下了孩子的双手

太阳照在院子里，几只银色的手掌
缓缓张开
像一个新编的竹爬

落叶从东头盖到西头
盖到院子外面，孩子们的脸上

他扭动机关，竹爬在院子里
慢慢旋转。有些东西缓过来
发出嘀嘀嗒嗒的声响


◆还是就近

一截围墙倒塌了，孩子们的掌心
捏着脱落的牙齿

瓦片在雨后，经孩子们的指点
长出了洁白的石膏

几只竹爬
从院子中间退回来
倚着墙体，穿上早前丢掉的布鞋

他拆散了机关，一个人爬上房顶
月亮赤裸裸地
洒下满天的光辉

他在石膏中隐去，孩子们在院子口
抚摸银色的胡须

杨四五

（八）


◆宴席

列车已经远去
分食蛋糕的人，将最后一块
留给清洁工

她们在各自的领空点亮灯盏
儿女围座
虔诚地，从盘中切下一些
咀嚼。并在睡前
藏好服务生标牌
吮吸手指

夜风中，硕大的菠萝
将体内的
鼾声
与闻香者隔开
又一列车开过来

轨道两旁，长长短短的筷子
与五颜六色的蜡烛
混杂在一起


◆片断

他大部分时间选择中间两只眼睛
与儿女们对话
儿女们更加平静
乐于倾听

有时，他不得不睁开左边两只
从外面
高高兴兴地跑回来
又不得不迅速闭上
抖落一身白灰

他的右眼在很早之前就瞎了
——源于不可控制地瘟疫之后，街市
被洗劫一空

他在鸟语花香的院子里
得到一袋面粉，两颗人头


◆假设

世界上，所有的衣服
都是兽皮

所有的衣服，穿上
便脱不下去

园子里，两只笨拙的老虎
指着对方的伤口
在阳光下
合上了眼睑

围观者渐渐散开
一头羚羊
和一只豹子
打好领结，露出了凶相


（九）


◆生与死

后来被称为“无意之中”的土壤
让他
做了一个纯粹的母亲

老虎与豺狼
出现在他的母性之后
他将其隔开

在山中获得驯兽技术的人
最先生下孩子
——彼时银河辽阔
月色空明

野兽们长出人类的形体
藏在江中
模仿孩子的哭声


◆天分

他造的船只烂掉了
他造的宫墙倒下了
他生前砌成的墓穴
也挖空了

大地上，滚动着奇形怪状的
荡人心魄的物体
在停下的瞬间
穿过无形的墙壁

他抬起头，面对农奴
粗糙的大手
像颗沉重的铅珠
哪儿也不想去


◆果核的前半生

阳光下看不清楚
到是深夜
越发清晰
由他种下的
活的花瓣，像雪一样落在他的身上

他仍然在熟睡
花瓣落成了小坟堆
前来祭拜的
孩子们。跪下去
完成了韧带的第一次发育


（十）


◆羽毛

脱下永不更换的，黑白色衣裳
人们
抬着十字架
撞响古亭的华钟

喜鹊与乌鸦，从风口冒出来
一只飞到山顶
一只飞进城市

它们的叫声，要不了几日
人们就习惯了

美丽的云霞，早早
落在湖里
湖水安静地，落进人们的眼中

人们...
陆陆续续跳下去
钟声戛然而止


◆骨腔

失月之夜，醒来的人
断绝一切光源
他没有影子
之困，他在异乡
建造一座城堡

唯有喜鹊栖落的世界
每一块分割的
草木
都有亡存之忧

他砍去多余的枝节
在瞳孔的映照下
放上最后一根大梁

是时候了
他坐在大梁之上
周遭黑漆漆的
他听见
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越来越近


◆最初的信仰

无需高台，也不需尖顶
更不必
藏山避水
倚三分险峻
得一崖青松

伏于众生的人
拥有众生之体
月色，如同蝼蚁
草木，恰似黄金

众生交互
乌鸦
抖动黑色的翅膀
飞不飞，都是
一小小门神


（十一）


◆节肢世界

如江水流向的轨迹，它的躯壳
是一条空腹的蜈蚣

我在腹中行走
推开一扇铁门，又关上一扇铁门

前方什么都没有
抑或什么都能够预见

我的身后，传来一阵阵
清晰的脚步声


◆当局者迷

两扇门之间，我也要走上很久
我停下来时
身上有微弱的光

桌案上，空白的本子
裹着蜡黄色的封皮
我的样子刻在上面

人们在窗外欢呼，我看不清楚
我的后背
紧贴着来时的大门

我的轮椅，被来时的大门推动


◆平行陷阱

前面的铁门，在我伸手之前
已经打开

我触摸着，空荡荡的黑暗
我能感觉到
它在旋转，吸纳

黑暗中，我的身体被掏空
我像一截
被分割的泉水

缓缓流过铁门
我的身边
漂浮着背包和草鞋


2016年11月23日——2016年12月31日  于浙江永康

施世游

◆二  原野上，最寻常的植物密密麻麻地交杂在一起 一个人从中间探出头来 一个人拿着镰刀 从东走到西，又从南走到北 一个人像风一样跑到山顶 所有的植物 都像风一样散落在山的两旁 所有的植物在山的两旁 临水而生 所有的植物在阳光下 自发衰老，死亡 原野上，一个人的镰刀 闪闪发亮。一个人缝合好最大的补丁 繁星飘落在影子的四面八方

施世游

伟大和辽远

施世游

假设

施世游

这三个 不错。四五有进步。

施世游

一下子喊这么多 粗看了小半天。

杨四五

施世游 发表于 2017-3-13 19:37
一下子喊这么多 粗看了小半天。

嗯。游版辛苦。谢谢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