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病人组诗

雨无正

《中国病人》组诗
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桓侯曰：“寡人无疾。”
——《韩非子 喻老》


《君主》

由一个罪恶的假设开始
人们发现
信仰和权力顶端
君主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蚂蚁

为了领袖的正确性
立法者立即重新修订了真理
他们声称在进化史上昆虫是比人类更高等的生物
人们突然发现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具有昆虫性

专家声称蚂蚁拥有比道德更高等的宇宙智慧
它们没有恐惧
是先天的社会化生物
是机械，生命和神的集合体
无数迹象表明
未来将是穴居时代

所有异教徒和不同政见者都被酷刑处死
在某些问题上
人们达成了高度一致
他们匍匐在蚂蚁君主脚下
虔诚地赞美和歌颂
暗地里
一场政变
正在周密策划之中


《莫非王土》

如果告诉每个人
土地是他们自己的
帝国还怎么明正言顺地强拆和征税？
只有让普天之下所有的的土地都归一人所有
才能要求土地上的人们
心甘情愿地成为奴隶
无条件地支持帝国发动的每一场战争
为皇帝施舍的那一点点恩惠一辈子服苦役
这样帝国的统治才能稳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所有人都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
他们只有战战兢兢
乞求皇恩浩荡
不要把他们辛苦种出来的那点粮食全数拿走
通过不断下跪和乞求
换取世世代代为奴的资格


《避讳》

初
帝讳赵氏
于是全国所有姓赵的人只好改姓
第二个皇帝姓钱
百家姓上老百姓能用的姓氏又少了一个
第三个，第四个革天命当上皇帝的人各自又为天下人减少了一个能用的姓
当出现第100个自称受命于天的皇帝时
天下所有的姓氏都被禁止了
从此人们只有名没有姓

皇帝闹革命之前当过和尚
于是和尚是要避讳的
不仅和尚
连和尚的光头也要避讳
光头有关的形容词 光 和 亮 也要避讳
胱广逛凉两靓也要避讳
所有有关的文字都是要避讳的
‌于是被禁止的汉字不断积累
‌最终所有的字都被禁止了
敢大逆不道犯帝讳者凌迟处死
户灭九族
‌人们只好使用眼神交流
道路以目


《大逆不道》

皇帝宣布
臣民所说的某一句话大逆不道
皇帝宣布
臣民写过的某个字大逆不道
皇帝又宣布
臣民取的名字和祖坟的风水大逆不道
这些被宣布为大逆不道的人都以正义的名义被处以极刑
很多人直到脑袋被砍下之前
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大逆不道是没有标准的
随皇上的心情而定
一个眼神，一句话
一个表情和动作都有可能导致致命的错误
人们不可能知道怎样才能避免自己被宣布为大逆不道
因此只有通过不断地讨好皇上
让他看到自己的时候不会看不顺眼
来避免户灭九族


《成王败寇》

关键在于能否当上皇帝
而不在于当上皇帝之前或者之后干了什么
历史总为胜利者书写
不管他使用了何种卑鄙的手段
弑父杀兄，背信弃义
这些都可解释为为了一个正义的目标而采取的合法行为
斗争中的失败者全都被定义为无耻之徒
愚蠢的阴谋家
他们的智商和道德水平全都是典型的反面教材

成王败寇
使得权力获得了赦罪符
拥有权力的人可以肆无忌惮地犯所有的罪
而在斗争中失败的倒霉蛋永远都是坏人
成王败寇
使得只有胜利者有权定义道德
而在天下的所有人当中
胜利者只能有一个


《弄臣》

在皇帝旁边
聪明的人是危险的
那会凸显主子的愚蠢
沉默也不行
有些话总要有人说
谆谆教诲
需要一个学生
晓之以理
需要一个明白人
义正言辞
需要一个勇于承认错误的人
这些都不可取
如何是好呢？

在皇帝面前
决不能玉树临风
就算你比他长得帅
决不能睿智威严
让自己比领导还像领导
你要明白
所有的那些美好形象
都是由上头垄断的
如何是好呢

其实你要做的
就是往鼻子上抹上一块白
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但是要正话反说
英明的抉择永远是上头的
你一定要是非不分  颠三倒四
维护领导的光辉形象
在关键时刻
把犯错误的机会留给自己

其实你要做的
就是成为一个丑角
滑稽可笑 疯疯癫癫
把自尊丢掉
扮演一个宠物
只有这种介于人和动物之间的角色
才是最出色的下级

弄臣
你是一个聪明人
但你还不是一个最安全的人
为了打消皇帝最后的顾虑
你有必要把生殖器割掉
只有那样
才能得到最大的信任
才能成为皇帝眼中
最完美的人


《株连》

皇帝在自己床下发现了一个
身上扎满了针的偶人
其中一根
正插在眼睛里
盛怒之下
皇帝把臣民一一抓来
严刑拷打，酷刑折磨
所有没死的都招了
不招的全都死于狱中
为了防止潜在的不安定因素
所有谋反者的家属和朋友和邻居也被处死
家属的家属
朋友的朋友
邻居的邻居
也被一一处死
最终
除了皇帝自己
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犯了死罪
他们跪在屠刀下
乞求皇恩浩荡，饶过自己一命
皇帝微微一笑
把一根针扎在偶人身上
扔在了自己床下


《帝业》

最初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死亡
他们说
弱小的生命应该为伟大的事业而死
无数牺牲之上才是帝业
尸骸因此层层堆积起来
形成一个冰冷的建筑

为了伟大的延续
儿子杀死父亲，兄弟相残
而这些都可以有一个无比正当的借口
爱如此渺小
巨大阴影下
人们的内心也逐渐黯淡下去
幸存者眼中的夜幕
终会驱走最后一缕光线
在无限沉默中
是深海一般的世界


《弱者的火焰》

石头里的火焰是弱者之火
被苦难研磨，生与死
在不同的牢笼中耗尽
最后，完整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交出一切
他们的先祖还在地下指认
“这屈辱纯粹，比金子更珍贵”

暴怒的人们在火焰的推动下焚烧了一切
推翻旧的秩序
但权力更迭只换来另一个牢笼
苦难并无异样
无数生命消亡
只为新王朝奠基
一个弱者坐上王者的位置
即演变成暴君继续欺凌其他弱者
他所反抗的东西成为他所宣讲的道德
历史转过单调的一轮
而岩层中
火焰依然是火焰
弱者依然是弱者

花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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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无正

花非花 发表于 2017-2-6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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