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海2015年11月诗选

江湖海

江湖海2015年11月诗选
《从现世路过》
密封的坛，置于墙角多年
坛身斑剥。隐现
两个楷书繁体字：种子
坛里装的什么种子
父亲不知道，兄长不知道
我同样不知道
父亲没打开，兄长没打开
初冬，我把坛子打开
若干只单薄的飞蛾飞出坛口
犹如怀着旧朝的心事
准确地飞越窗户飞进天空
其中成双的两只
以蝴蝶的仪态演示爱情
没有一只稍作停留
它们像种子在时光中发芽
又像只是从现世路过

《五朵金花》
方方正正，百年紫檀木梳妆箱
打开盖子，盖里铜镜
跳出一个人。再打开盖子
铜镜中又跳出一个人
她们五个，青春，貌美，身段窈窕
让人联想格格，仙女
联想玫瑰，白玉兰，金合欢花
她们从铜镜里出来
进入我的眼睛，眨眼就不见了
五代相传的梳妆箱
她们五个，没有一个让铜镜
摄取渐老后的容颜
是我的母亲，外祖母，外太祖母
外太祖母的母亲，外祖母

《苦楝树》
老家门前是口水塘
塘埂紧挨着一小块菜地
菜地种萝卜白菜
边上有一排六棵苦楝树
像六个撑伞的人
大人们常剥下苦楝树皮
熬水洗治皮肤病
又把残渣倒到苦楝树下
风狂雨急时
苦楝树极易折断胳膊手指
菜地一片狼藉
我少年时期不肯理人
爱陪苦楝树
它们开细细的白里泛紫的花
结圆圆的小果
我尝过三次，大苦，微麻
泛黄后有的落下
我捡起它们当成子弹
击落不肯落下的
有时也弹打游到水面的鱼
我吃的萝卜白菜
是苦的。吃的鱼也是苦的
可一次没想过
苦楝树全身的苦，也没想过
苦楝树喊不出的痛

《老和尚》
半山腰的哑庙
只剩下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缓慢地
刷白了靠西的内墙
缓慢地
画最后一幅画
画出美足
画出婀娜的腰身
画出纤手
画出鸽子般的乳房
花朵般的女阴
画出秀发后又画出
吹向秀发的风
画出眼睛随后走进
画出的眼睛

《悲悯》
女人，大海平息之前
要沿波浪行走
携带的家禽家畜，会飞的
要飞起来。不飞的
要变小，变得轻盈灵便
男人同样要变小
小得像是另一个孩子
孩子是赤裸的
沿波浪行走，自己也要赤裸
暮色四合。波浪延伸
打开的眼睛全都写满悲悯

《火锅城》
朋友带我到郊外火锅城
纵横上百餐桌
满目剁成块的鸡，鸭，鹅
整条的鱼
削薄后卷成筒的羊肉，牛肉
人声喧嚣中
我突然有些胸堵，气短
独自走到外边
但见夕阳飘在群山之颠
火锅城左角烟囱
一搭浓于一搭冒出一个个
形状各一的菩萨
它们往天上升腾一会儿
又停下，横飘
在人世上空久久徘徊

《要有一双清泉般的眼睛》
把枪从他眼睛里取出来
枪声也取出
把炮从他眼睛里取出来
炮声也取出
那些刺刀，炸弹，地雷
飞起的血肉
也要从他的双眸中取出来
还有恐惧，仇恨
有的已长成乔木，棘丛
有的刚刚萌芽
都要伐倒，掐断，清理
细细地取出来
男孩就要长大，成为丈夫
成为父亲
好丈夫好父亲要有一双
清泉般的眼睛

《赞美是廉价的》
你有写赞美梅花的诗吗
深圳何先生问我
我说没有，只有一篇散文
过一会他发来信息
找到你的散文，但是觉得
对梅花的赞美轻少
我是种梅花的，想找诗
唉，怎么说呢
一整条历史长河漂满的赞美
多半是梅花的诗骸

《雕塑家》
仅用一天
雕塑家下刀如神
雕出一个
生动的睡美人
他用一生
等睡美人醒来

《马头山》
上帝
帮我选的出生地
醒时
我朝它吐唾沫
梦里
一次次仰望它

《减肥的秘密》
那些傻女子
一个劲逼老公走路
“你看江湖海
以前和你现在一样
胖得像猪
每天两万步走瘦了”
那些傻男人
腆着肚子走呀走
从春走到冬
还是胖得像猪一样
秘密很简单
当然也有些残酷
江湖海走路
专挑香味乱冒的食街走
每天的晚餐
是咽下一口口口水

《进水了》
门口的地下铁路
修了七年
肉眼能够看见的是
挖土，填土
再挖土，再填土
村道上
泥头车连成货运列车
运土出村
然后运土进村
前年我问
刚填上土为啥又挖开
答曰进水了
去年我问为啥又挖开
答曰进水了
刚才我问为啥又挖开
答曰进水了
答话的人冲我摇头
好像要把
一些人脑子里进的水
摇出来

《三新村发廊见闻》
丽达发廊女老板盯着
海伦发廊
目光里散发出烧烤味
咬牙骂王八蛋
自从海伦发廊开张
丽达发廊
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王八蛋王八蛋
丽达发廊女老板还在骂
她应该不知道
神话里丽达是海伦的妈
三新村的棚屋
和古希腊相距遥迢

《农民工》
接听大哥电话
我正在街边喝豆浆
稍不留神
豆浆溅满黑色T恤
大哥约喝茶
我大汗淋漓赶过去
发现大哥身边
端坐着一位官样男人
盯着我的豆浆看
目光闪烁农民工三个字
他轻声问大哥
这个人是什么人
大哥回答
噢，我的兄弟
过了一会
他又问这个人是什么人
大哥再答兄弟
我远远坐着喝下三杯茶
踩着现场音乐节奏
迈着农民工的步伐离开

《咪呜》
咪呜，咪呜
三新村口
小猫在喊谁
我走过去
它不逃，不慌
原来
喊的是我

《无语》
快退休的同事
酒气熏天走进我办公室
“二孩放开了
你还准备再生一个吗”
他声大气粗
我抬头看他，无语
“我不想了
可我老婆一定要生”
他继续喷
我抬头看他，无语
“你说女人
不来月经了还能生吗”
他声音小了点
我抬头看他，无语

《发型》
三新村的理发师
凭她的印象
把我的发型理成
三胖式锅盖
我走出店门碰到一个
槿惠式亲切
她走出七八步回头
盯我一眼

《挺起》
大公司老板在大报
刊巨幅照片
旁边配发的文字是
挺起脊梁
可是我看来看去
看到他
挺起的只是肚子

《柴火狗肉》
立冬后
三新村冒出好多红字招牌
牌子上只有
本诗标题四个字
牌子下
大狗小狗摇着尾巴
走来走去

《新微友》
夜深了
三新村万利鑫百货店门口
固定的红凳上
剩下我和另外一个也在
蹭wifi的女子
我通过微信找附近的人加她
两人聊东聊西
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我发“我走了”
她发来三张并排的笑脸
还是没有抬头

《来电》
手机铃响
一看来电显示，不接
一会又响，不接
第三次固执响起后
我按下接听键
自己先放出一串连珠炮
不贷款不买房
不需要茶叶不接受优惠
不听讲座不见领导
在我换弹夹的一丝空隙
飞来冷弹
你的快递要不要

《狗日的夏天》
赖在不肯落下的青叶上
赖在结不出果子的艳花上
赖在大娘垂吊的空乳上
赖在老汉的祼背少女的短裙上
赖在嗜血蚊的尖嘴上
赖在三新村庄稼的遗迹遗言和
小溪流的遗体上
在南方，在脚尖和影子边缘
在我移动的食指前腹
狗日的，狗日的，狗日的夏天
真的赖下来了

《回笼觉里的梦》
早晨六点入睡八点醒来
心想父亲的痛风病
是不是好些了。上月去看他
劝他少喝酒少抽烟
不吃海鲜不吃猪脚不吃豆腐
他愣半天挤出一句
这不能那不能还不如痛风痛死
九点钟的回笼觉里
果然梦见父亲痛风痛死了
我千里迢迢奔丧
坐在他的灵柩前伤感地说
听我一次都好啊
不少朋友从远方来吊唁
有人递上礼金
我挡回去：这个使不得
“这个真使不得”
身边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
侧身一看，却是父亲

《儿在巴黎》
忙完手边的活
已是五更
准备睡时惊见巴黎
遭遇恐怖袭击
音乐厅死伤多人
我儿爱听音乐
足球场两次自杀性爆炸
我儿爱看球赛
市区多处行人遇袭
我儿喜欢徒步
这可是周末的晚上
睡神吓跑了
微信留言儿子快回老爸
不见反应
再留仍不见反应
他手机关了
我的内地同学被惊动
国际友人也惊动
上午像是长夜的延续
直到北京时间正午
儿子开机接到我的电话
对其身边事全然不知
细听两万里之遥的父亲
为他细细描述

《不是说你》
女儿边逗托比边说
小狗太可爱
是我亲手挑选的
我妈妈
挑的是只懒惰的公狗
女儿说完
沉默好一会。又说
爸，不是说你
是说那天选宠物

《女儿说》
我家小狗
叫托比
可我爸有时
写成拖比
说明在我爸心中
托比很不稳定

江湖海

此地人烟稀少啊。

太白酒桶

好诗。顶上！

纳兰寻欢

江湖海 发表于 2015-12-2 18:41
此地人烟稀少啊。

此地安静，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