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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庄读诗评人之李敢&七伤拳伤人伤己 [打印本页]

作者: 庄墨显    时间: 2016-6-3 23:22
标题: 小庄读诗评人之李敢&七伤拳伤人伤己
  用上一次的结尾来开头吧!
说实话,一直觉得李敢的诗歌不好读!每一次,每一首都给人一种压抑感、沉重感、苦涩感。也许这种阅读的煎熬,要比写作者内心轻淡许多。他把做人的责任感,把寻求出口的内心苦楚化成一种精神力,灌注进了每一个字,每一行诗。让诗歌具有独特的色彩和节凑,灰暗但蕴含着辉光,沉重却包含无穷的力量。也正因为此,才让我,让更多的人认识了这个种着树,写着诗,爱着家,恨着俗,怀着鬼,赶着路的四川汉子……
也许是我错啦!从第一次读李敢的诗开始,有十来年吧,我认为他的诗歌风格没有改变,给我的阅读感受还是那么压抑,喘不过气来。在讨论别人的诗时他自己常说:要避免介入。但我认为李敢的介入是最强烈最彻底的。这种介入也许是潜在,无意的。只是感觉他写每一首的时候肯定是沉痛的,决绝的,高度投入的。于是每个字都带有很强烈的李敢味。
读他的诗,总是让我想起512地震,想起那些血肉模糊的镜头,想起那些残亘断壁,想起救援归来退伍老兵在成都火车站没完没了诉说。经受过常人无法承受的苦难和折磨的人,必须把所经历过的事物说出来,用心理学的词语来说,这叫应激反应。在我看来,李敢的诗也是一种应激反映。
他需要诉说。但他的诉说是克制的,隐忍的,所以这种诉说从心理学上来说又是无效的。所以李敢在诉说“打击,或割裂”同时也总是有意或无意地拒绝接受:
《风景》
水泥电桩。瘦削孤硬
打击,或割裂
灰冷色的蝶翅翻腾,在电力线正负两极的围困下
秋深田原,鸟儿急急忙忙地飞翔
栖息,鸣叫
巨树苍翠的荫影
秋风伴老狗在田野上默默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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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力线,通常叫高压线,电力线一般只在专业书籍中出现的学术名词。可作者却不用“高压线”,在小庄看来,是因为作者内心正在经受高强度的压力,故而刻意回避高压这个词。另一个常识性问题是,日常所见高压线或输电线,都是三相交流电路。(初中物理知识)线与线之间并非诗中所言“正负两极”关系。从这点上看出李敢过于偏重感性认知,而刻意回避理性。
  甚至达到某种狂热,近于病态的表达。超长句式、不断的重复、极短与极长对衬--诸如此类形式上的强硬冲破与内心对煎熬的忍耐,反映了作者的承压。这种矛盾,形成了李敢诗歌的独特张力。这种张力很直接,很强烈,杀伤力大。好的方面是作品的识别度高。甚至有些读者还喜欢读,就像有些人喜欢暴力电影看硬气功表演一样。而对于作者,对于诗歌的美来说,是有局限的。用金庸小说的武功来比,李敢诗歌的这种张力就像谢逊的七伤拳。此功“一练七伤”,“先伤己,后伤敌”。小庄自始至终希望李敢能尽快弃练此功,放弃这种这种表达,或者说是希望他能尽快走出自己的内心和煎熬。
◎晚夏
傍晚,他看到一辆载重汽车呼喘着缓缓爬行在二环路上
转过弯就不见了。夏季的树木是隆重的
鸟儿从天空斜斜飘落
他听到女人在大声说话
然后唱歌
然后……
梳理乌黑的长发
闷热的天气,食物要用劲吞咽
他因此扒光衣物。菜刀锈钝了……在八平米厨房,蟑螂扑腾着
傍晚的树荫下,有人裸身游走
和他一个模样。晚风起于山顶,掠过小城,带来夏草的清凉
请打开一扇门
请往后边走
请敞开怀抱,在房屋的背阴处……
  
  这首诗最长的句子27个字,最短4字(包含标点),相形之下可长句堪称超长啦。但这并非是他所写的最长的一行。最长的一行是“为什么是秋天的白风,不是冬天的白风,吹过指向田地同青瓦屋房木门板口平行的泥巴路”达到了34字。堪称是新诗史上最长一行。李敢可能并不是要刻意以这种长句来出奇出新,而是下意识里希望用这种类似长剑利器的句子,冲破什么,或者只有更多更长才能部分地吐出积郁的内心。这首《晚夏》中的一些后两节的动词也可以印证这种判断。比如“扒光、扑腾、打开、敞开”这些动词无不与心理上想冲破什么有关。
  李敢练没练过七伤拳我不知道,但他写过《七种武器》。从文本分析来看,这七种武器是现实,是外界加于他的。他希望以七伤拳来回击。这里选读第一首:
●断魂枪
为什么我一直在车上,那么多人
黑的光影。那个男子天生一张丑陋淫邪脸
他向我扔了一团白纸
过一会儿又扔了一团白纸
我不要理睬
无须躲避世间的险恶
白花一朵朵开
只是,我一直找不到下车的门
车一直开着
鬼影飘忽,隐没了司机背影
        200988日。
“为什么我一直在车上”,“我一直找不到下车的门”,而且“车一直开着/鬼影飘忽,隐没了司机背影”——就这样的现实,就足够断魂了。再加上“这么多人”中还有“丑陋淫邪”者向接二连三地扔纸团攻击。读者也许庆幸纸团不是子弹,可“白花一朵朵开”比子弹更让人断魂。“白花”是否让你想起葬礼,想起死去的先人,他们正像一颗颗原子弹一样投向了你的心域。内外夹击,教人如何不断魂。
  断魂之后的《眺望》,是求救?不,李敢深知,这个世界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心跳着,眼睛睁着
在四月就望到了叶芽儿生在树的枝柯
树在五月绿着
树在六月绿着
树在七月绿着
树在八月绿着
树在九月绿着
在十月,树叶黄了
在十一月,黄叶子飘落了
不断的重复,让我们读到了作者的坚持,看到了生命的坚忍,但“黄了”“落了”两个词,就像两个原子弹,就像整个世界都毁灭了。四五六七八九,一连患的数字就像一个人的一生,一连的重复的“绿着”就像一个人无聊无味的人生。——所以我说李敢的诗是伤人伤己。虽然题目是个正能量的《眺望》,但整首诗的悲观色彩也是不言自明的。



作者: 庄墨显    时间: 2016-6-3 23:23
白风吹过了江源庄
打麻将的人在亭阁内打麻将
春光遍地
年轻的小厨子坦呈着毛茸茸的胸膛

蒲阳河在庄子外流淌
东风渐盛。枝枝桠桠向着阳光

他赢。
他输。
他等着一张绝九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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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写回阳光,还只是“枝枝桠桠向着”的“阳光”,好像与作者无关。即使照到了他“毛茸茸的胸膛”,也照不到他内心。因为他在苦苦地煎熬,苦苦地“等着一张绝九条”。就像病人在眼巴巴看着咕嘟咕嘟地在熬一碗救命中药,同时还焦心地在“等着一张绝九条”做药引。这不禁让小庄想起鲁迅笔下下的华老栓,眼巴巴等着那个人血馒头!
说实话,真没时间去细究李氏七伤拳的一些细节。但至少有对“世间的险恶”的愤怒,有对“鬼影飘忽”的恐惧;有“他等着一张绝九条”的无聊和绝望,还有“我一个人唱/我一个人吼”的孤独。

  单行客

我一个人走。在岸坎上边走边唱
路是白的,天是青的
横河两旁的田野伴和着我,呜呜咽咽

我一个人唱
我一个人吼
树上的老叶子在秋风中片片飘落

变嗓期的男儿歌喉沙哑孤单,惊骇了树枝上
叫不出名字的鸟雀
一头栽落在黑黢黢的土坷垃中

田地广朴厚实,一种温润的冷凉
但我的衣裳破了
膝盖屁股蛋肩膀漏出了天光

站在拱桥上的麻子爷,你回家吧
你已经太老
老到了白胡子也已掉光

我是荒蛮的野小子
我必须,长壮长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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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次出现“一个人”,后面还有“一头”,“一种”。反复出现的“一”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了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在这种孤独中,还记得对“站在拱桥上的麻子爷”说“你回家吧”!也让我们看到了李敢“田地广朴厚实”的心胸,和不断“长壮长高”上进心!这种“广朴厚实”和“长壮长高”的进取,更多地体现了一种精神力和生命力,体现了对死亡,对残酷现实的抵抗力。在我看来是朴素的,本能的求生欲,就像草木的向阳性。
  李敢诗歌中反复出现的草木或其局部和同样反复出现的身体或器官,在我看来是相通的。是文字上的裸赤也是心理上的应激反应!
  他有长大的躯干,伸手
摘落枝杈上残存的一片黄叶

茅草仆伏在堤岸,西北风吹荡着,苇叶在河汊枯白
  ……顺从的土地
河床干涸,暴突石头的坚顽

在凛冽的冬日,树需干净的睡眠
(《冬日》)
与草木相通还不够,他还与鬼相通。但这种相通与传统文学作品画皮、还魂的鬼神,和神话中的人物变化的通很不一样。传统文学中“鬼”是人性的外化形象,侧重还在人性的某个极端面,是扁平的。而李敢诗歌中,作为意象出现的“鬼”更侧重心理投射,是立体的。(这里只能点到为止,更进一步的阐明和分析,需待后来或后来者。)
  吞吐着细舌。清凉鬼有怀抱阔荡
  隐潜着一轮月亮的沧桑
  我也有皮囊清凉,收藏一具

  合理骨骼
  暗暗呼吸
  应和着清凉鬼的嘘息
(《和》)

◎了了

我错了,我悔过
我是一个忧郁的坏人

摘下脑袋,揣入怀抱
我不要一个人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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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样的孤独,才会如此决绝。宁愿“摘下脑袋,揣入怀抱”,也不要“一个人发呆”。要怎样的逻辑,才能产生这样的悖论——要么死,要么“一个人”活着发着。要怎样的“悔过”,要怎样的智慧才能打破这个悖论。“我是一个忧郁的坏人”,作者并不想去打破。“活着就是罪过”,我们该如何走出原罪的阴影。
◎经年

我有一些粗壮的老兄弟,和两个弱瘦的小兄弟
他们的根须在泥土中坏死

冬天了,他们的叶子没有黄落,还绿着
一朵朵花蕾在枝杈上,预备明春开一些白花朵

天日越来越冷,我希望他们不死
八个男人扛抬着,一棵棵移植在高埌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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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埌 làng 坟墓。别义旷远。“我”在这里不是人称代词,而是一个名词。不是“八个男人”一样的人。因为“我有一些粗壮的老兄弟,和两个弱瘦的小兄弟/他们的根须在泥土中坏死”。然而“我希望他们不死”,因为他们生命力是如此顽强。“冬天了,他们的叶子没有黄落,还绿着/一朵朵花蕾在枝杈上,预备明春开一些白花朵”。然而“天日越来越冷”。在这里,人只是苦力。而“他们的根须在泥土中坏死”。“我”是他们的兄弟。都陷在《经年》的“冷”里。好像只有更高的田地,更高坟墓,是我们的好归宿。
  时间是冷风,直接灌进骨头里,灌进坟墓里。
◎阴阳无界

他在生前一直说:我去死,你们去活
他果然就死了,那又怎样呢
该活着的人继续活着,该死的人即将死去
或正在死去。阴间的路漫长宽阔
他一个人走着倍感凄清
没有一个鬼认识他
没有一个鬼搭理他
那些鬼干着生前一直干着的事
低头忙碌着
卖气球的举着黑气球
卖烧饼的揉着黑面团
……他们张嘴吆喝
那些声音被一团黑气包裹
他听不清楚那些鬼在吆喝着什么
街道两边,黑树在飘落
无一片黑叶飘落到他的手掌
……这黑漆漆的阴间啊,阴风啸叫着
无一粒尘渣迷糊他的双目
唯有无边无际的阴冷围拥着他赤条条的身体

阴间清净,阴间辽阔
阴山壁立千仞,阴河暗浪汹涌
他在阴山牧放活在阴间的山羊
他在阴河濯足长歌
他在阴山峡谷内搭建了一间小木屋
他说:我准备在阴间再死一次
由你们去活,活在阳间,活在阴间

他说他需要彻底地死,不在阳间,不在阴间

  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还说“不能事人,焉能事鬼。”阴阳阻隔是权威的定义。李敢的决绝,是对死人与活人的权威的决绝。诚然,小庄也曾说“人世间的问题在于不死”。也即是不能“彻底地死”。我们总走在别人的脚印里。李敢意识到了,也做到了。在诗歌上,他的确走出了自己的路。因为“他说他需要彻底地死,不在阳间,不在阴间”。
  第三条道路,存在!在李敢看来这条道上只有他一人。他说“他一个人走着倍感凄清/没有一个鬼认识他/没有一个鬼搭理他”。事实上,并非如此。我说这“不在阳间,不在阴间”的第三条道路,早有人发现,而且不只一人。比如雅斯贝尔斯的“临界”,庄周的“逍遥”界,佛教中早有“跳出三界,出离生死”的说法。
所以在小庄看来,李敢的孤独感和决绝感多少有点自我封闭的小农意识在。不愿打开自己,或狂热地朝一个方向打开。露出胸膛,掏出鸡鸡,等同草木,等同鬼怪,到最后“不在阳间,不在阴间”。好!南辕北辙也能殊途同归,因为地球是圆的。
  按说李敢应该苦尽甘来,涅槃重生。但是从最近的一首《树隐计》来看,他还没有真正看穿生死,出离生死界。他还在被阳间的树缠身,还在被阴间的鬼纠缠。

树隐计

悲伤,是遍田地的青草
悲伤是除草剂
早晨听到鸟儿在银杏树枝上鸣啼
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在傍晚又听到了虫鸣
像两只嫩蝉,在浅灰色的光线里歌吟
我坐在一棵银杏树的枝杈上
数落一只鬼
数落两只鬼
数落三只鬼

三只鬼捂着耳朵,长声哀泣
知了。知了。知了
市声隐晦,和骨骼碎裂的声响从三只鬼的长舌上滴落
一只鬼倒挂着一棵银杏树
两只鬼倒挂着两棵玉兰树
三只鬼倒挂着三棵桂子树

我准备和一棵银杏树一道绿下去
风、雨、阳光,及青草都是我的亲人

2016年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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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来说说“数落”,这里有指指点点,批评,痛骂的意思(偏正式动词)。但我更趋向于理解为用数数声把鬼吓得落下来(述补短语 )。从“数落”到“倒挂”就是证明。注意“市声隐晦,和骨骼碎裂的声响从三只鬼的长舌上滴落”这句中错误地出现“和”,分明透落出了潜意识里的投降。也同时反映了作者内心的疲惫。
  但愿李敢真能如期所言,“和一棵银杏树一道绿下去/风、雨、阳光,及青草都是我的亲人。”
  诗,需要挖掘!人需要回到原点,需要临界的真实,更需要打开和超越!又一次草草结束这为期两个月的阅读和煎熬!希望李敢老兄能理解我的无力!

作者: 张长林    时间: 2016-6-4 17:15
沒读完,吃完饭再来
作者: 孙成龙    时间: 2016-6-7 08:55
好诗佳评,一并学习!
作者: 纳兰寻欢    时间: 2016-6-14 11:57
拳拳之意!!!!
作者: 广州十三姨    时间: 2016-6-17 21:11
我看了几次,忘了留印。此时盖个章,表示已阅。楼主很辛苦,应该得到掌声。
作者: 广州十三姨    时间: 2016-6-17 21:12
李大侠的诗印象中一直是个硬汉子。
作者: 李敢    时间: 2016-6-20 21:54
本帖最后由 李敢 于 2016-7-5 02:20 编辑

谢谢朗球,辛苦你了哈!感谢感谢感谢,感动感动感动!!!





作者: 梦影含心    时间: 2016-7-25 12:47
诗与评都值得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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