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灯录诗歌论坛
标题: 村长 [打印本页]
作者: 太白酒桶 时间: 2017-11-15 21:32
标题: 村长
题记:这是一篇刚开了头就没心事再写下去的小说,当时各种表达的欲望,现在都没了。回头看,世事沧桑,一时惶惑的事情,现在早已不值得提及。
——太白酒桶
村长
作者:太白酒桶
储三,高中学历,当过小贩,做过工人,到沿海闯荡过两年,现在成诗人了,就这么简单。
此人独身。
九十年代初,诗人成堆,不奇怪。到了2001年,诗基本上就成了废物。在这种情况下,储三成了诗人,有点像说笑话。
储三,三十出头,个儿挺高,扎一小辫儿,走在小镇上,惹得大姑娘小媳妇直抛媚眼。每次遇到刘大爷,储三就会抢先说:“大爷,您精神儿好咧!”刘大爷佝偻着背,皱皱眉,咧着满口烟牙说:“孩子,媳妇呢?”
只要一听到这话,储三就会在女人的笑声中狼狈逃走。
因为储三打心眼里也想娶个媳妇,可是至今也没有看到个中意的。
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储三,老爷子指望着他能光宗耀祖,特地砸锅卖铁把他送上高中,可他就是不争气,第一次高考差了十几分,第二次差得更远,折腾了几年没啥进展,储三就回乡务农了。
虽说没能光宗耀祖,让人灰头土脸的,但在家前屋后,山里山外,村西村东,储三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打老实说吧,刘家坪这个地方,一百年下来,都是些扁担大的一字都不认识的农民。有句笑话说:“刘家坪的人儿,地里的藤儿。”——一句话,刘家坪全是拿扁扁锄头的。
其实,刘家坪的人并不全姓刘,储姓排在刘姓之后,位居第二。但是,刘家坪除了这两个姓之外,别无他姓。特别注意,在刘家坪,从外地嫁过来的女人,不管她姓什么叫什么,统统是叫刘××媳妇,储××媳妇,所以,事实上,这里只有两家人,一个刘家,一个储家。
外村人都说刘家坪挺和气,大伙儿团结,称兄道弟,呼爹叫娘,跟桃花源也差不了多少。家家户户鸡犬之声相闻,男男女女两情相悦,放在这年头儿,是会上央视戴大红花,拿奖状的。可是在刘家坪内部自己人看来,表面的一团和气只是个假象,刘家和储家相互间在暗地里一直较着劲儿,按现在的流行话讲就是竞争激烈。
比如说吧,刘家坪的村支书是姓刘,叫刘贵和,名字挺好的是吧?村支委书记这个位子,刘家当仁不让,这叫党是最高领导,选村长的时候,刘家又齐心协力想把刘洪才弄上去。大家说刘叔养了几十头猪,自己先富了,也得帮带帮带一下大伙儿,大家选他没错。可是刘洪才岁数大了,走路都成问题,他家的猪个个肥头大耳,靠的不是他,而是他儿子刘全,刘全是个哑巴,娶个媳妇也是个哑巴,一家人没法了才养猪的。刘洪才一听要选他当村长,立即就说:“要养猪,找我儿子,当村长可不是当养猪倌儿。”大家伙儿就笑,说:“村长嘛,大家轮流做,要么每家选个二十出头的男人就可以了,一家一个月,这样才不吃亏。”选举一时间就陷入了僵局,因为刘家坪的男人,没几个真正愿意当这个村长,是人都知道,当村长没权,权在刘贵和手里攥得紧紧的,整天叫刘贵和差来差去,跟个狗腿子没什么两样!
相持不下,更准确地说,在刘家无人冒头的情况下,储家就把落第秀才储三推了上去。那时候,储三坐在院坝子的屁股后头,因为人高马大的,坐前面肯定目标过于明显,没想到坐在最后面还是被人拎了出来。也许就是命中注定,刘家坪即将选出的村长该姓储了,特别让人激动的是,储三以全票当选为村长。当然,村里搞选举,只要有人提个名,大家举举手,没人表示反对就可以了。也就是说,储三当选村长,也是这么个样子的。事实上,一个刚读完高中的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当选为村长,在中国并不鲜见,这跟老态龙钟了还当选为国家领导人一样,不稀奇!
稀奇的是,储三还不是党员!
“储三还不是党员吧?”刘贵和说。
“不是党员也没事儿,先做代理村长,等入了党,再转正!”刘洪才说。
“大家有什么意见?”刘贵和问。
“我不想当哦!”储三忙着回答。
“不想当,也得当!”刘洪才急着说。
“那就储三吧!秀才出身,当个村长轻而易举!”不知道谁又吼了一句。
见大家没人反对,刘贵和只好点点头说:“好!就储三了!先代理村长!”
储三也不再反对,因为他自己心里其实还是想当这个村长的。
其实,让储三当选村长是刘贵和的权宜之计。按刘贵和的说法,就是“村长这个位置不能空着。”当初想要推选刘洪才当,是私下做过刘洪才工作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刘洪才人又老实,好弄。至于事到临头了刘洪才反水,却是他不曾料到的。刘贵和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这是让人无法接受的,心里不免生出些火气来。储三是个读书人,年轻,合适。刘贵和个人想法就是,这储三不会一辈子窝在刘家坪,等刘家后生有合适的人了,就把他换掉。这年头儿,二十岁不到就当村长,本身就是摸着石头过河。
但是,这事儿对于储家来说,就感觉完全不一样,首先是储家在村里也有代言人了,其次,只要储三好好干,多长个心眼,等入了党再把刘贵和这老家伙踢下去,是完全办得到的。所以大家都觉得储三成为村长,是非常值得庆贺的事儿。果不其然,就在储三当选的当晚,储家老辈子就在刘家坪摆了几桌酒水,也就是私下祝贺,直闹得鸡犬不宁。
可这事儿还是把储三给弄糊涂了,第二天一大早,储三就被老支书刘贵和喊到了村委办公室。村委办公室不比县委办公室,市委办公室,它就设在刘家坪祠堂边的一间砖瓦房里。房间不大,土墙,瓦屋,有一部摇几下就大呼小叫的那种旧式电话,一台12吋黑白电视机,2只黑乎乎的热水瓶,除此之外,还有几根破条凳。好玩的是,这几根条凳,每一根基本上只有三条腿,人往上一坐,得时刻保持水平,否则,就很容易一屁股滚到地上。滚到地上不要紧,最多拍起来拍拍屁股,抹一抹手就得了,但在这间屋子摔倒了事儿就大了,必须就得赶紧回去换裤子,因为地上到处都是村委会几个干部从牛栏猪圈里带来的臭粪泥巴,你说臭气熏天地看会,哪个受得了?
上午,在刘贵和的主持下,村委会开了一个热烈而又简单的会议。刘贵和仔细地向储三介绍了一遍村里的土地再分配政策,然后就是计划生育政策。最后开了句玩笑,说:“储三你得把裤带扎紧,可别把咱们村里的姑娘肚子搞大了。”大伙儿就笑,“储三还小呢,毛儿都没长出来。”照例,中午村委会应该喝顿酒,储三不会喝,就自个儿回了家,留下刘贵和跟几个在办公室弄午饭。
一到家,储三娘就忙过来问他肚子饿了没有,储三有气无力地哼了几下,捡了一块干净抹布(其实也浸满了脏污)擦了一下凉椅,就躺下了。还是储老爷子看儿子看得准,知道这小子有点烦,自己烧了烟吧唧吧唧地,走过来跟儿子说话。
储老爷子问:“刘贵和讲了些啥?是不是土地又要重新分了?你做了村长,可别瞎弄,刘贵和自己家今年娶了幺儿媳妇,大儿子家又生了娃儿,就想再重新分田,这不是明着从别人家抢吗?还有刘贵和大儿子超生,把户口也弄上了、、、、、、看储河清家媳妇快生二胎了,是不是又提计划生育了啦?”储三满脑子烦,哪里听得进这些,半天没搭理,倒是被烟熏得咳了几声,不耐烦地翻过身去,一句话没说。
储三上的中学,是离刘家坪百多里的一所城镇中学,几年书读下来,储三唯一长进的是体力和腿功。从刘家坪到学校,靠两条腿去丈量,算下来,五年来每周一个来回,总路程比二万五千里都长得多。可二万五千里下来,红军到了陕北,算是冲出了重围,建立了牢固的根据地,而自己折腾了几万里,终点依然还是刘家坪,跟没走似的,最多只是转了个大圈儿又兜回来了。储老爷教训儿子:“人生就这样,哪里来哪里去。”储三心里说:“瞎扯啥,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本来,储三初中成绩还可以,一直是班里的前三名,但一到上了高中就成了全年级一百三十名。从高一起,他就狠下决心,要冲进全年级前十名,这样上大学才有把握。落后地方的中学比不上大上海大北京,在农村,只有不到10%的高中生可以上大学,更比不了美国英国,人人都可以进大学,人家五十岁去读研究生的还多的很。可是,储三纵是使出浑身解数,仍然只是在三十名开外徘徊,中了邪似的。历史老师说,这跟农民闹革命一个样,停滞不前。
但储三有他的惊人之处,作文是全校学生中数一数二的,高二还参加了全国青少年作文大奖赛,获了一等奖。这给学校长了脸,储老爷子高兴得像儿子当了大官,逢人就会提及这事儿。那个暑假,储三要到江南一游,说是搞夏令营,全国获奖的学生都会在一起,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储老爷子卖了一头肥猪给他去花销结识贵人。那个暑假,储三确实是风光了,等他一回到学校,就成了大名人,他的片言只语就陆续发表在学校的油印刊物或者报栏或者黑板报上,一时间他就是学校的文豪,储三的名字毫不费力地就印在了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学校的老师大都比较器重他,都说他是块料子。农村人说料子,就是指布、毛料啥的,到街上买几尺布,就叫扯几尺料子。这么说,储三就是块好布,好毛料。好布后毛料有个特点:耐看,手感好,紧穿。
但储三没这些特点。
储三外表木讷,一米八的个儿,壮得像头牛,一天没半句话。这种人一般来说,是有点意思的,有人称之为大智若愚,也有人称之为城府。刘家坪的人说他是乌龟有肉在肚子里,基本上跟这些是一个意思。
刘贵和召开了第二次村委会,讨论了土地承包及再分配方案。刘贵和自己已经拟定了措施和详细的规则。一二三四五,清清楚楚的。在座的几个村干部都闷声不响,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叶子烟抽了一锅又一锅,好像特别香。
满屋子烟雾腾腾的。
第一条:有户口的参加分配。
第二条:肥廋均分。
第三条: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田要收回来。
第四条:娶进来的,但户口不在刘家坪的,原则上不参加分配。
第五条:过世的已经分配了的,重新收回来。
第六条:超生的要减额。
储三仔细听完,就揣摩着有什么不对。按支书的说法,支书家大儿子虽说超了生,但有了户口,就有权分到一份田,他家的儿媳妇,也可以分到,而储河清家超生二胎,户口没报上,不但分不到田,而且还要减额,因为他没法报上户口,报户口的人根本就不理睬他们。储三想了想觉得不大对劲儿,就说:“刘书记,您讲的这几条,好挺好,是不是、、、、、、?”刘贵和一听就知道这年轻人有话要说,一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长烟杆在条凳脚脚上了磕了两下,不紧不慢地说:“储三,你是秀才,你说说看,还有啥好办法?”储三一时不知怎么说,因为刘贵和讲的这几点,条条在理,逻辑上是绝对靠得住的。储三怎么想也想不出个好的说法,欲言又止的样子给人感觉是不服气,但一时半会儿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就僵在那里,脸上一时发热泛红。众干部就盯着他看。储三把撑在在条凳上的手抬了起来,想去摸自己的后脑勺,放佛已经有了主意。
前面说过,这凳子三条腿,一不小心就得翻,果然,储三放下手再撑时,人一歪就坐在了地上,而且刚好就翻坐在刘贵和的双脚前面,一屋子人哄一下就笑开了。村会计说:“村长,你个头太大,怎么还未开口就往下掉啊?”会计这话是双关语,恐怕这里也只有书记和村长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大家忙着从凳子上起身去拉他,不料另一个村干部又“啪”一声滚到了地上,一屋子人笑破了肚皮。
唯有刘贵和没笑,抽着烟,一脸严肃。
储三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感觉手心黏糊糊的,凑在鼻子前一闻,我靠,鸡屎味!东摸西摸也没纸头擦手,他就站在屋子中央转了好几下,最后才看见了台子上的两个黑乎乎的热水瓶,就急忙伸手过去提。不料,其中一个热水瓶似乎很配合地跟着晃了两晃,径直翻到了地上。“碰!”一声闷响,屋子里顿时起了一团水雾。
大家伙儿就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弄得响!”
储三一时尴尬,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刘贵和哼了两声,狠狠地吧唧了一口烟,半天没往外吐。大家知道刘书记有意见了,也就不好再起哄,立即安静了下来。几个烟枪似乎很像聚一聚神又点上了,一时间屋子里像在烧炭。
土地再分配,首先得把所有的地契(土地承包合同)全部收上来,原则上重新抓阄,画押,肥廋均分,这一点没错;死了的要收回来;按户口分,也没错;嫁出去的和娶进来的肯定不一样,这些都没错,那错又在哪儿?储三搞不明白。大家都呆着,刘贵和抽着烟,喝着茶,心里正盘算储三会讲些啥,不动一点声色,心想我书记做到今天,这碗水还端不平?!你储三不过刚从学校回来,这村里村外,山上山下,你知道几样?转眼瞅了瞅储三那个面红耳赤的着急样儿,不免舒展了两下眉毛。
约莫一杆烟功夫,储三终于讲话了:“刘书记,我看大家伙是不是再商量商量。最好还是开个全村大会,讨论讨论,听听全村人的意见。”几个村干部并不全姓刘,拿不准谁说的对,准确地说,是不知道该听谁的,也不想立即拿出自己的想法以免得罪人。于是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闷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这样也好,该听听大伙儿的意见。”说这话的时候,既不看储三,也不看刘贵和,一副自我意识苏醒的样子。
一听这话,储三就忙着站起身,说了句:“我看就这么办!今晚祠堂里开村民大会,不要把孩子弄来。”说完就走出了会议室。
一屋子人就接二连三地钻出了烟雾,只剩下刘贵和僵在电话机旁边。
储三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就有几个村民跟了进来。
几个人各说各的,基本上都是说村里早就该开全村大会了。
“先前分田分地不公平就算了,这次得扭过来才行,我们全靠你了,村长!”
“荒山我家太多,瘦得跟一张皮似的,草都不长,几个红薯藤干得来一点就燃,就说那半坡上的水田吧,水渠低它一截,别人家有水,我们得挑水上去,不成,一年下来扁担就得坏好几根。”
“我们家那水田吧,靠河,洪水一过,就冲了一半,眼看着就剩一条路了,还种什么庄稼,早就该重新分了,也该让刘贵和他们也分点这烂田!”
储三一一听了,叫他们晚上在会上说,几个人也不争论,揣着一肚子劲儿出了门。
全村四五百人,人均也就四分地,要个个有饭吃容易,但要个个吃饱饭就不容易。刘家坪,地势低,四周都是山,形象点讲,这里应该叫刘家沟或者刘家湾,只是因为有了几块平地,才被好事者称作为“刘家坪”。一条小河从村头前打弯往下几蹦几蹦就溜得没了影子,每发一次洪水,河床就得浅一尺。最后水漫到田里,跟刷子似的,无论你种什么,都给刷得干干净净。而几个坡上的水田,得靠农业学大寨时从别的河引水养着,也是一年干两次。为了自己用水,邻村的人经常堵了这水渠,干旱季节一到,各家忙的是抢水。农民的稻一年一季,要种两季,气候不允许,中秋一过,天跟死了人似的天天下雨,偶尔一个阴天,也闷得很,田里只长草,不长其它。
储三心里明白,在他读书的这几年,每学期的学费就是靠老爷子卖口粮凑了一点,东借一点西借一点菜凑齐的,一家人真是苦够了。家里人多,田种的好,还可以勉强过日子,别的人家没啥劳力的,有田地跟没田地一样,种下去了,经不住天老爷折腾,收点粮只够糊口。更甚的,有些人家油盐都买不起,养只鸡换两个钱,买点油盐才能过节。储三一时半会儿想不通,这土地嘛,你对他再怎么客气,再怎么殷勤,都没用!天老爷一不痛快,就跟你对着干,一年下来就是白忙,跟《魔鬼辞典》上说的一样:“一年就是365个0的集合”。
想来想去,要致富要脱贫,首先得治水,植树造林。哎,该怪罪的还是咱们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发动了一场大炼钢铁的运动,把这里的树都砍光了。
太阳落山时,村民大会准时在祠堂里召开。站的,坐的,纳鞋底的,抽烟的,摆龙门阵的,挤满了各个角落。村委会的几个干部在刘书记左右一字坐开,看起来像一排土地老爷。祠堂里点了盏汽灯,亮得晃眼睛。汽灯这东西,在农村是个稀罕物,一般是没拉电线前用来办红白喜事用的,比较助兴。
刘贵和拍了几下桌子,大家才静下来。只是小孩子们才刚在兴头上,根本静不下来,正忙着东躲西藏,在大人们的腋下裤裆里穿来穿去。刘书记叫各家把自己的孩子喊回去,今晚是正经事儿,别凑热闹。大人们于是乎大呼小叫着孩子们的名字,什么二娃,幺毛,狗子的,半个时辰才停歇。
“刘家坪一共496人,205家,田506亩,地199亩,荒山1200亩,机动田60亩,机动地37亩,这次重新分配,机动田地不动,按肥瘦分,肥田 380亩,瘦田198亩,肥地184亩,瘦地75亩,人均肥田7分7不到,瘦田4分不到,人均肥地2分5,瘦地1分5,各家房前屋后多占的这次全部要退回。明早,村里组织几个人对荒山重新丈量。”储三村长一口气说到这儿,然后喝了口水,又说,“这次重新分配土地有两个原则:第一,超生的不论有无户口,只要是在这几年超生的,一律不得分配;第二,人死了,嫁出去了,娶进来了的,一律该退就退,该分的就分。另外,田地分下去了,两年内不种庄稼的,收回村里作机动,大家伙儿看还有什么要说,尽管说通说透“。
会场只静了半分钟,立即就开了锅。
意见最大的是超生户有五六家,有一家还超生了三胎,而且又死了爹娘,一下子少了好多田地,当然心里不安逸。会场叽叽喳喳,各人都发着牢骚。有的说这办法好,有的说这主意是馊的。在我们农村,馊的意思就是说发臭,储三知道这馊主意是个啥意思。大家不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的,“整人得很呢!不会是储三村长吧?读过书的人就是狠,这就是知识越多越反动!”有的说是老支书的主意,那是只老狐狸啊。立即就有人说不可能,刘贵和大儿子超了生,户口也有了,按道理帮自个出主意,绝对不会让肥水流到外人田里。大家说来说去,都骂储三坏,想整人。“储三家人多,都是壮劳力,田地肯定不会荒着,要是一家就一个男人,一个媳妇几个女娃儿,这庄稼两年不种收上去,收上去给谁?到时候还不是被他们狗日的几个东分西分了!“有人直接就开始揭示事情真相。
村干部坐在台子上交头接耳,储三静静地看着台子下面的村民,一时也没开口说什么,汽灯发着热烈的光芒,照着祠堂四壁,浮现出一些苍白的人影子,天是彻底暗了,鸡犬之声也稀落了很多,整个村子泊在一片静谧的夜色里。
会议到了10点钟,都有些困了,储三又讲了几点,“一是治水,二是植树。这些都需要钱,钱怎么来?肯定是按人头摊”。有人说:“饭都吃不饱,哪来的钱,只有一条命。”“植树得买树苗,树苗哪里弄?”几百人讨论的非常热闹。热闹归热闹,可是形不成方案。几个大老爷们已经不耐烦了,开起了玩笑:“这会明晚再接着开吧,平时咱这个时候,干婆娘都已经干了两趟了,看来今晚指标完不成了。”“完不成,白天补,干劲更足。”“你说得好,大白天,不弄庄稼弄婆娘,只怕这头舒服了那头荒了。”角落里轰的一声笑了起来。
储三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心里不免有些烦乱。
最后刘贵和开了口:“田地重新分配,我补充两点:一是还是按户口来,有户口的就分,没有的就不分;二是,娶了媳妇的分两份,不能以后有了孩子再分,麻烦。另外关于治水植树的事儿,村委会决定由储三村长领头,大家要尽心尽力去弄”。
看来这算是总结性发言。
这次大会事实上并没有取得多大成果,一是村民的意见并没有自己讲出来,二是村委会并没有取得一致性意见,倒是把村长和书记的分歧暴露在了大家面前。大家都发愣,往后村里的事儿,不知道谁说了算。散会的时候,储三大声说了句:“明天吃过早饭,就这里,继续开会”。
第二天,人基本上准时到了,只差几个刚过门的媳妇。刘贵和托人带信给储三说说病了正咳嗽。储三没说什么,心想会议就自个儿主持。储三明白,刘贵和你不来,不就是认为我储三不敢放肆吗,我是大家选出来的村长,大伙儿开会大家讨论出来的东西,你一个人想否定也否定不了。
事实上,会议也没让大家讨论,主要还是储三村长发表了他自己的看法,变着法子从别的方面否定了刘贵和的意见,按他自己的办,几个干部哼哼唧唧地也没表示反对。会上成立了田地丈量小组,第一件事儿,是丈量荒山荒地,统计树木数量,第二是丈量每家房前屋后多占的零星地块;第二是成立了以村长喂头儿的治水小组,各家出一名男劳力,明天就开山打石头;第三,成立了植树小组,储三自任组长,两个村干部为副组长,一个负责联系树苗,一个负责选地种植。大家都赞成储三的方案,说这下咱们村有奔头了。
刘家坪这个地方,山多,石头多,只要打几个眼子,放几炮,石渣就够用了。但是要把这条河两岸都用石头垒一遍,也不是随便放几炮就够了的。储三召集了几个老打石匠,买了雷管,炸药。每天包中饭,晚饭,晚饭还有白酒,60度,烧得几个粗汉子哼哼直叫唤,都说咱村就储三这小子有劲头。
打石头其实很费力,得先用钻子,铁锤打眼子,打眼子,你不能选软石头,否则填再多的炸药也只是掀几块皮,没用。得选硬石头,硬石头就是那种一钻子打下去冒烟的那种青石,硬的过铁,还有,眼子不能打太浅,浅了,填的炸药少,也不顶事儿。太深也不行,浪费炸药,眼子与眼子间的距离还不能太大,太大,炸出来的石头不成形,不能开料,却也不能太近,太近了,石头都炸飞了炸碎了,用处也不大,得凭经验啊。几个老石匠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储三讲。
储三小时候,见过开山打石,大铁锤的柄是用小青树的树干做的,韧性极好,可以围城360度也不会断,老石匠哼着长长的调子把锤子抡圆了,铁锤吊在背后的裤裆下面晃荡着划一个美丽而又有力的弧线沉沉地落在铁楔子上,发出铿锵之声。人多的话,各人还有各人的调子。有的石匠不老实,看见路过的女人,就会把脏话编成阴阳怪气的调调儿唱出来,有经验的女人知道是在跟她调戏,就会粗声大气的回骂几句,不懂的大姑娘小媳妇就当是听了一回山歌,有时唱得很脏,尽是些男女之事儿。
一天中午,储三去石山看他们打得怎么样,在山脚下就听到了石匠们的哼着长长的调子。起初不经意,仔细听才知道讲的是那事儿。等爬上山顶看到他们的时候,还感觉自己的脸红得很。几个石匠放下活儿,过来问:“村长,得计算要用多少石头,打多了用不完也是浪费。”储三说:“你们把这小山头弄平了,就差不多了。”一群人就啧啧叫苦。“把这山头炸平,够修个长城了。”一个矮个子打石匠说。“你们也知道长城?长城用了多少石料,知道吗?”储三书生气地问。几个石匠愣住了,说:“鬼才知道呢!”储三嘿嘿一笑,站到高处,跟领导视察一样,四周环视了一圈,转头说:“刘二爷,给我抽口烟。”一个老头就把刚裹好的叶子烟递了过来。
储三村长很快意地吸了一口,学着电视里那些领导的样子吐了一个烟圈,张张嘴准备说点什么,又立即打住,再吸了一口。
“你们要是赶上修长城,累死你们,你们也光荣!赶早,大家多放几炮,这条河吃石头!等河弄好了,我把你们的名字刻在功德碑上,以后放进祠堂里。”一群人就笑嘻嘻地说:“祠堂里刻我们的名字,不敢不敢,只要多打几顿牙祭就行了。”打牙祭,在刘家坪就是专指吃肥肉,那种肥肉肥的发亮,五指宽的肥膘,一大块往嘴巴里一送,嘴角就会油汪汪地往外冒油,卖力的见了这东西,就是跟饿狼一个样儿,一个字:狠!
一听这话,储三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这还不简单,大家伙儿从明天起,天天打牙祭。但你们得一个月完成任务,把这山头给我铲平。”
丈量小组一行五人,走遍了刘家坪的大小山坡,花了两个星期。统计出来的结果出人意料,有点土的都算在内,一共才1120亩左右,比储三大会上讲的数字要少近80亩,少掉的并非被人占了,而是流失掉了,被雨水冲走了。储三很心痛,农民没有了土地还叫啥农民?!
丈量组接下来是到各家房前屋后统计那些被挪用的土地。这些地块,有的种了树,有的栽了花,更多的是种了菜。五个人拿着两丈长的竹竿,东一下西一下,村民们挤在自家门口看,说:“这土地是自家的,怎么可以被收走,储三村长脑筋动歪了,过几年,土地少了是不是还要我们拆瓦片?不行,不行!”男人们就站在菜地边上,有点像阻挠的意思。储三笑着说:“叔叔们,别闹了啊,这些土地,给你们占了也这么久了,果子也吃了,花儿也看过了,菜也尝过鲜了,往后这些东西往自己田地里去种吧,这公家的土地总不能谁想占谁就占了,对不?其实我也想在房子前面弄个小花园呢,要不你们帮我想想办法,弄点地?”一边说一边吆喝着快点量,男人们看村长说话挺在理,也就不敢乱讲了,只是站在边上发愣,看着几个人在菜地里走来走去,心想:“要收就收吧,反正大家都得收!全村人都一样。”这么一想,心也就安了。
几天的工作还算顺利,刘家坪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知道储三村长是新人物,领导农村新时代,是村里的希望,得听他的。你看,打石匠们正忙着开山炸石头,几十号人,四个人一组,接二连三地往河边抬石头,根本没停下过,丈量组把土地一分一厘都弄清了,该退的退了,连刘贵和的二哥家门前多占的一块地,种了几棵花椒树,也照样将树挪了窝,这事儿很公正。
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一切进展得比较顺利。最重要的两件事儿都快要忙完了,土地分配时是各家抓阄解决的,大家都比较满意。河道两边的石头堤岸也砌得很好,看上去像公园里的样子,只是联系树苗的事儿,还没谱儿。储三有些着急,新官上任,要一把火比一把火旺。
到了春节一过,刘家坪真的就有些与众不同了。河两岸修葺一新,每隔3米就栽了一株树,荒山上都成片地种上了橘子树。这些确实花了不少钱,但没有一个人说花的冤枉。大家忙着培土,浇水,伺候新分的土地,脸上溢满了笑意,似乎都看到了那丰收的景象。
忙完了这几件事儿,储三心里又有些失落,总想着这日子是不是就这样了,这样过一辈子,太简单了,村子里已经有小青年开始乘汽车,欢火车到了广州深圳,据说进了工厂,一个月也有三四百元。一想到这儿,储三内心就有了一丝特别的冲动。
2001年,太白酒桶
作者: 辛巴 时间: 2017-12-7 18:40
挺好的。
作者: 施世游 时间: 4 天前
老杨,啥时候回来
欢迎光临 传灯录诗歌论坛 (http://poem520.com/) |
Powered by Discuz! X3.2 |